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那个你惧怕着的人 作者:保罗·皮尔金顿 内容简介 作为有着几百万下载量的《那个你深爱着的人》的续篇,《那个你惧怕着的人》是艾玛霍顿悬疑推理三部曲的第二部小说,依旧引人入胜。在英国伦敦,艾玛霍顿和她的朋友们正努力从艾玛的未婚夫丹的绑架案的阴影中恢复过来。然而,一个突如其来的真相又再次将他们卷入噩梦,迫使他们开始质疑周遭曾确信的一切。揭不完的秘密,撒不完的谎,还有更多受到威胁的人命。 1 艾玛·霍顿一觉醒来,全身是汗,靠在枕头上的脸湿漉漉的。刚开始,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随后记了起来。此刻,她身处英格兰西南端的一间豪华度假公寓里,几英里外便是康沃尔郡的海滨小镇圣艾夫斯。当丹告诉她,从周五到下周二,他们要离开伦敦几天时,她惊喜不已。就在四周之前,丹惨遭彼得·迈尔斯绑架,在经历过那样可怕的事件后,他们俩都需要远离伦敦一段时间。 艾玛不由自主地再次回想起最近发生的那些可怕事件:想起那个为了给死去的儿子报仇而不择手段的男人。那男人的儿子叫斯蒂芬,几年前曾经跟踪过艾玛。 “你醒了吗,丹?” 没有应答。她把手伸到双人床的另一侧,却发现自己的未婚夫不在床上——被子已经掀开了。她从枕头上抬起头,看见卧室门微开着。她坐起身来,就在那一刻,她想起了那个噩梦。又是同一个梦,已经是两周内的第三次了。依然是她的婚礼。她和丹正站在圣坛前,满怀兴奋和爱意。丹看上去英俊无比,身穿一套深蓝色西装,配上一件白衬衣和一条淡粉色领带,深色的短发向下梳得整整齐齐。他微笑着攥了攥她的手。有那么一瞬间,艾玛把脸转向了别处,而当她再次看回来时,站在她面前的人变成了斯蒂芬·迈尔斯。他那双猫一般绿的眼睛里逸动着喜悦,表情热切;消瘦的脸上布满痤疮留下的疤痕,胡子也没刮好,棕色的头发梳成了单边分,油光锃亮。他看起来老了些,但眼神仍然空洞,笑容依旧迷离。接着,牧师宣布:“你现在可以亲吻新娘了。”他向她猛扑过来,努起嘴巴撅向她的唇边,而她则避之不及。 每次,她都是在那一刻醒来,吓得全身冰冷。 此刻,她躺在床上,试图给这梦找个理由。现实中的噩梦发生在四周之前,始于那个八月的公共假期周末1,彼得·迈尔斯和斯蒂芬·迈尔斯在这场现实噩梦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难怪他们仍会出现在她的潜意识里。 她依然格外清晰地记得那个预示着一切肇始的电话:她哥哥威尔来电话说丹失踪了。丹没有在男子婚前派对露面,打电话也联系不上。他们匆匆赶回他们的公寓,发现丹消失了,而他的弟弟理查德则差点儿被人打死。接下来的一周如同地狱一般——她不仅要面对自己未婚夫袭击胞弟、抛弃未婚妻的可能性,而且她自己也被人跟踪了。 斯蒂芬·迈尔斯是她首先怀疑的对象——在艾玛出演肥皂剧《左邻右舍》的那段日子里,他曾自称为她的头号粉丝。不过后来,艾玛发现他四年前就死了,杀他的人正是艾玛的前任未婚夫斯图尔特·哈里斯。 而这些恰能解释丹的失踪。 丹之所以失踪,是因为多年之后,彼得·迈尔斯发现了自己儿子死亡的真相,于是绑架了丹,以此报复艾玛及其家人。庆幸的是,他们及时解救了丹,理查德也恢复得很好。 此外,艾玛刚刚才得知斯蒂芬被人谋杀这一黑暗秘密——不仅斯图尔特和威尔瞒着她,连她的父亲爱德华也是如此。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能不一直做噩梦吗? 她下了床,穿过走廊,走进主厨房和客厅。这确实是一间绝佳的公寓。厨房里配满了顶级规格的电器,而且全是新的——洗衣机、洗碗机、烤箱、咖啡机。那台咖啡机散发着气味,应该是刚刚有人用过了。 十月清晨的明媚阳光穿过远处露台的玻璃门照射进来。丹正坐在外面的小休息区,注视着大海,眺望西边的圣艾夫斯小镇。他面前的桌上放着那杯刚煮好的咖啡。 丹似乎没有注意到艾玛走了过来——当她到他身边时,他依然凝视着远方。 “早啊。”她说着在他身边的位子坐下,看见桌上有两杯咖啡,倍感高兴。 丹冲她微微一笑。“我很早就起床了,觉得应该试试那台机器。”他朝着两个杯子示意了一下。 “太佩服你了。”艾玛说。 “你还没尝呢。” “呃,看起来棒极了。” “我得坦白,这是我第二次尝试。第一次弄焦了,难喝得要死,就直接倒进水槽了。” “那就给你的锲而不舍打满分,”艾玛打趣道,抿了一小口,“好喝。” “风景真是太美了。”他们一起远眺海面时,丹说道。一艘小渔船正从圣艾夫斯离开,驶向开阔水域。那船看上去是那么脆弱,在浪里上下摇曳,就像一个玩具。纵然这个早晨阳光灿烂,碧空万里,但仍有一阵刺骨的寒风搅动着水面,激起白色涟漪。 艾玛偷瞄了丹一眼;他深棕色的短发睡得乱糟糟的,但艾玛一直觉得那样子非常可爱。丹还没有完全恢复。在被囚禁的那段日子里,虽然他的身体受了伤,但并不太严重——主要是瘀伤,现在已经痊愈了。不过,在精神上——艾玛就不那么确定了。他还没有敞开心扉,关于被彼得·迈尔斯囚禁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他绝口不提。虽然艾玛急于了解,好让自己能帮上忙,但她不想逼他。他需要自己准备好再开口。 “我很担心你。”话出口时,她意识到自己本无意说出那些想法。 丹苦笑了一下,仿佛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没事,小艾。只是需要点时间,让这一切过去。” 艾玛点点头。他们都觉得这不容易。“我觉得丽兹的日子不太好过。” “唉,她也被那男人绑架了。”那时,艾玛最好的朋友丽兹被彼得·迈尔斯从街上掳走,带到了囚禁丹的那栋房子。好在他们俩都安然无恙地获救了——虽然精神上不好说,至少身体上无恙。 “你知道吗,”艾玛说,“如果你想聊一聊,如果你觉得那样会有帮助的话,你随时可以找我。” “我知道,”丹握住她的手,“过来。” 艾玛依偎到他身旁,他用一只胳膊抱着她,让她倍感安慰。艾玛闭上眼睛,享受着灿烂的阳光和丹温暖的体温。“我当时害怕极了。我以为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丹把她搂得更紧了些。“没事儿的。我哪儿也不去。” 艾玛深深地嗅了一下他的气息。她是那么爱他。她无法相信自己曾经爱过斯图尔特·哈里斯。他不但杀了人,还把她哥哥牵扯其中,而且利用丹的失踪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推荐她出演一部大电影,企图以此赢回她的芳心。曾有人拉拽着一根根线绳,操纵一切,而她却毫不知情,一想到这些,她就不寒而栗。那些线绳让她随着另一个人的险恶乐曲,在不经意间困惑地起舞。   ***   他早早起床,洗了个澡,穿好衣服,准备下楼吃早餐。他睡得很好。客房的边角处略显陈旧,需要稍微刷一点漆,但床很舒适,毕竟他已经旅途劳顿了。这是一次漫长的驾车之行。 他欣赏着穿衣镜中的自己,抚平头发,把棕色夹克拉直,点了点头。 难怪艾玛当时看上去那样惊恐。 其实,那并非计划的一部分,但他没忍住,就是想知道她是否会认出他。只需要那么一刹那,她就能意识到她眼前的是谁。而且,转瞬之间,他便消失了。 恰似他这样一个鬼魂。 他走下楼梯,经过墙上挂着的一张张镶框照片。照片上是康沃尔郡的海滨景色,已经褪色。随后,他进了早餐区。早餐区面积不大,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正在摆桌子,注意到他来了,热情地微笑起来。他也回以微笑。 “早上好,先生,”她说道,听口音好像是波兰人,“快请坐吧。我马上就来。” 他点点头,环顾四周。角落里,一位老妇正在独自用餐。好极了。“我能跟您一起吗?”他问道。那个在给吐司抹黄油的妇人停了下来。 她起初一脸惊讶,可能是被吓到了。她左边就有一张空桌子,他本可以安静地坐那儿的。 “如果您希望我坐那边,”他说道,“我可以坐过去。” “哦,不,不,”她说道,英式的内敛逐渐消退,“请坐吧。有人作伴挺好的。我丈夫还在床上睡着呢,但我一直习惯早起,我可等不了他。”她微微一笑。“我太饿了。” 他轻轻地坐进椅子,看着菜单点了餐。 “您之前来过这儿吗?”他问道。 她抬起头,视线离开了吐司。“来过很多次。我们爱死卡比斯湾了。虽然圣艾夫斯非常漂亮,但我们更喜欢这里——你不觉得安静多了吗?——海滩也非常美。你呢?” “第一次,”他说,“我正期待着探索这个地方呢。” “你一个人来的?” “算是吧。我有朋友住在附近。但在这个地方,我是一个人。” “噢,我敢肯定,你会过得非常愉快的,”她说,“有太多事情可做了,不管是对于我这样的老一代,还是你这样的年轻人。再说这景色,哎呀,真是美不胜收。” “我带了相机,”他说,“我酷爱拍照。” “我丈夫也是,”那妇人说道,“他很喜欢他的相机,总是不停地对着风景拍照。” “我主要是拍摄人物,”他解释道,“名人。我也收集签名。”他把手伸进夹克内袋,掏出一个红色笔记本,递过桌子,看着那位女士翻阅。 她似乎被震住了。“你这儿有……好多签名啊,”她把笔记本交还给他,“那么,你和你的朋友们有什么计划吗?” “并没有。其实,他们还不知道我在这儿。” 她似乎感到不解。“噢,明白了,你准备给他们一个惊喜?” “对,”他说,“会是一个大大的惊喜。我们好久都没见面了。” “听上去叫人兴奋。” “希望如此。” 他们继续吃起来。他将熟食早餐2大口塞进嘴里。早餐的味道很好,令人满意——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为新的一天做好准备。 他吃完后,把刀叉放在空盘上,摆成一个十字形3。他觉得这是加分之举。见那位妇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感到满足。 “您肯定非常了解这一带。”他说着,用餐巾纸轻轻擦了擦嘴角。 那位女士把视线从他的盘子上挪开。“哦,对,是的。” “附近有花店吗?” “嗯,有。贝拉花束。就在主路上。那儿有一排商店,花店就在那儿。我们买过很多次——我喜欢在房间里放些花。那儿的花非常好。” “好极了。” “买花给你的朋友吗?” 他点点头。“这都是惊喜的一部分。” “太棒了!”她露出微笑,“我敢肯定,他们见到你会无比激动的……?”她大笑起来。“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我叫金妮。” “还真是,抱歉,我完全忘了。很高兴认识你,金妮。我叫斯蒂芬。” 1 在英国,每年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是公共假日,加上双休日,共有三天假期。 2 熟食早餐包括煎蛋、熏肉、香肠和吐司。 3 西餐礼仪中,当吃完一份餐,继续点完餐在等下一份的时候,可以把刀叉交摆成十字形,服务员看到后就不会前来询问点餐了。 2 米兰达做早餐时,听到爱德华在楼上的书房里大声说话,声音传出来,在整个房子里回荡着。她叹了口气——她当初搬来和爱德华同居的时候,想象中的二人世界可不是这样的。不过嘛,无论是顺境或逆境1,她自嘲地想着。 她试图忽略那声音,专心准备牛角包和巧克力面包。但是几分钟后,她还是走出厨房,上了楼。 等她到了紧闭的书房门外,爱德华已经安静了下来。她敲了敲门。这间房——当然了,卫生间除外——是唯一一间让她觉得需要这种礼貌的。爱德华的书房是他的避风港,而米兰达也知道他不喜欢被打扰,尤其不喜欢有人贸然闯入。 “进来吧。” 他正坐在书桌前,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米兰达试着微笑了一下,但是他没有回应。她已经记不起来他最近一次表现出高兴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好吧?” 爱德华点点头,不过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好。 她向他走去,一只手捂住他的肩膀。“你刚才是在对着电话大吼吗?” “有一点。”他说道,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边。 “和客户吗?” 爱德华哼了一声:“一个以前的客户。” “哦。” 他抬头看了一眼:“确实只能‘哦’了。” “那是第——” “第三个,两周内丢失的第三个客户,”他把话接完,将手机放在桌子上,“刚才是克莱夫·门罗。十五年来,一直都是我帮他做的账。” “真是遗憾,爱德华。他怎么说的?” “哦,老一套——真是不好意思,但是眼下艰难,就另选了一家有新客户优惠的会计公司。” “或许事实如此。” 爱德华摇摇头,悲哀地笑了笑。“是别人不想和一个被控非法持枪和严重人身伤害罪的人有业务往来罢了。” “这也许只是巧合。” 他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米兰达,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好受些,但事实就是这么明摆着,不是吗?” 她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说得对,就是这么明摆着。自从新闻曝出爱德华因为一时糊涂,为了救丹而对彼得·迈尔斯开枪后——《每日邮报》刊登了他出庭的长篇报道——他就为挽留客户而展开了一场持久战。许多人都动摇了,只有一小部分被他说服,留了下来——暂时而已,米兰达沮丧地想着——而危机显而易见。他的会计生意靠的不仅是他的业务水平,还有他的人品——人品甚至更重要。而发生的事情改变了人们对他的看法。 “我很担心你,爱德华。” 他站了起来,不耐烦地耸了耸肩,甩掉她的手,然后向窗边走去:“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你该担心的是,我要是锒铛入狱,或者倾家荡产,甚至既破产又入狱的话,你和孩子要怎么办。” “爱德华,别这样!不会到那种地步的。” “不会?我可能会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坐牢的。他们差点就指控我谋杀未遂了,天啊。” “但他们没有。他们明白存在可以减轻罪责的情节,”米兰达反驳道,“律师也是这么说的,不是吗?你当时压力极大,脑子也不太清楚。任何人都看得出,这完全不是你的性格。” “但我还是有罪。我认罪了,站在法官和其他人面前,承认了。所以我会受到法律的惩罚,就像我被客户们惩罚一样。” “但是减轻罪责情节呢——他们会把那些考虑进去的。” “或许吧。又或许他们决定要拿我惩一儆百呢。” “我不这么认为。” “你不懂!”爱德华大吼道,但看到米兰达向后缩去,仿佛身体快要被他的举动伤到后,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对不起,米兰达,真的对不起。我不想大吼的,只是……” “只是你和以往一样,把我排除在你生活之外,”米兰达突然怒道,“你想要自己解决,不让我参与。你总是会把自己锁在这房里,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就算出来后,也不和我聊。我只能无意中听到一些你对着客户大呼小叫的零星碎语。好吧,爱德华,我受够了!你也许觉得世界上被这境遇影响的只有你一个人,但你不是独自一人!” “我知道,我知道,”爱德华承认道,举起双手示意和解,“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不想让你在怀孕的时候担心。” 米兰达依旧怒不可遏:“我是怀孕,爱德华,不是病了。我不需要保护——就算有可能需要,但其实不用。你真觉得你能阻止我担心吗,阻止我去想可能发生的事情,去想这一切可能对我们一家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对不起。” “你觉得我看不出来这对你的影响有多大吗?我是说,瞧瞧你这样子。很抱歉说这些,但是你看上去,哎,糟透了。你几乎总是蓬头垢面,不刮胡子不洗漱。显然是出大事儿了。” 爱德华闭上眼睛,面孔仿佛因痛苦而扭曲了:“要是你没遇见我,一定会过得更好。你本可能遇上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的人,组建家庭,幸福生活。” 米兰达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这个自私自利的男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说如果这事儿从未发生的话,我会过得更好。这事儿从未发生的话。”她指向自己隆起的腹部。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爱德华改口道,“米兰达,对不起。” 但她听不进这些道歉。“你指的仅仅是案子,还是也包括孩子?” 爱德华一脸震惊:“我……我不明白。” “哼,当初你听到我怀孕的消息时,并没有那么欣喜若狂,”米兰达自言自语道,“哦,你说你很高兴,但你是认真的吗?我不太确定。” 他向她迈了一步,伸出胳膊:“我当然高兴,米兰达。一开始我是很惊讶,但我真的高兴。待我反应过来要再次当父亲之后,感觉好极了。” 霎时间,米兰达不想吵了,那感觉来得如同刚才想吵架时一样突然。她摇摇头,后悔自己说了那些话,尽管她的话是认真的。“好吧,爱德华,”她柔声道,“你不能光嘴上说说,要是真高兴,还得表现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他把她拉向自己,亲吻着她的头发,“对于这一切,我都很抱歉。我发誓,我会尽量弥补的,弥补我们所有人。我真心保证。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不惜一切弥补。”   ***   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身上还穿着睡衣,想着斯图尔特。她能看到他的脸庞,听见他的声音。她曾多少次向他寻求安慰和支持?但现在他走了。我还剩些什么? 她站了起来,走向梳妆台。那个快递包裹就放在台面上,鼓鼓囊囊。 那是邮寄来的,就在他自杀后的第二天。她当时一眼就认出了笔迹。 她还是不忍打开。也许是畏惧未知,害怕这个从坟墓中寄来的包裹里究竟会有什么。会不会是自杀遗言?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想阅读那种东西,即便那也许能够给出个解释。 她拿起包裹。沉甸甸的。里面究竟会是什么? 好沉啊。她在斯图尔特的葬礼上不小心听到了这样的评论,那是斯图尔特的表弟阿里斯泰尔扛着棺木时小声嘀咕的。他并没有察觉到她正站在身后,随后脸窘得通红,连声道歉。她继续回想着葬礼。大家都致以慰唁,头脑里萦绕着相同的想法:真伤心啊,我不敢相信他居然走了。 但那同一群人,在教堂中无比肃穆的一群人,随后便在守灵时迅速找回了他们的生活乐趣。看着他们三五成群地嬉笑着,享用着免费的食物和饮料,她心中慢慢泛出苦涩。 在她需要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给予了帮助。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包裹。是时候打开了。 她扯开上面的封条,摇晃包裹,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梳妆台上。没有信,没有自杀遗言,也没有告别留言。只有许多照片。 她翻看着那些照片,眼泪落了下来。这些照片贯穿了他的一生,从孩提岁月直至最近的一段时间。 有一张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举起照片,盯着其中那对幸福的眷侣。 事情怎会变得如此不堪? 她伸手去拿手机,拨了号码。 “嗨,是我……嗯,我想我没事。我在想,你想过会儿见个面吗?能见见你的话就太好了……好极了,那就两点。要我去你家吗?……太好了。” 一想到要见面,她感觉好了些。但那股高兴劲儿只是暂时的,很快,她又陷入了悲伤,翻看起斯图尔特寄给她的照片。 他为什么要寄这些给我? 她思量了一会儿。随后,她发现斯图尔特对其中一张照片做了些什么。 虽然他身边那人的脸被人用黑色圆珠笔给用力涂花了,但她知道那是谁。她此时才突然明白过来。“一定是这样,”她走到窗边,视线越过屋顶,望向远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斯图尔特。” 1 “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她,对他/她忠诚直到永远”为西方婚礼誓词。 3 丹和艾玛依偎在阳台上,好一阵子都没有说话,他们享受着彼此间的这份亲近。真是太美妙了。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身体接触,而艾玛对此很是想念。她知道,不是他们不想发生什么,但不知怎的,仿佛总是时机不对。她并不担心——缺乏性爱并不意外,鉴于他们经历的那一切,现在为时尚早。很快他们就会恢复到以往那样,现在没有必要贸然行事、徒增烦恼。 艾玛很想知道这次出来度假,是不是丹想重新点燃他们之间的那层关系。如果是的话,那她会非常乐意。 “你睡得怎么样?”丹终于发问了,“你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 艾玛从他胸口抬起了头。“是我吵醒的你吗?” “没有。我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在想些事情。” 她等待着他做出解释,但他没有。“要分享一下吗?” 丹迟疑了片刻。“我是在想彼得·迈尔斯。” 她惊讶地坐直了身子。“真的吗?想他的什么?” 又是片刻犹豫。“我是在想他怎么样了——他在干什么。” 他的这番坦诚让人震惊。他俩重聚后,几乎没再提起过那个男人的名字。“你是在关心他?” “也许吧,”丹回答说,“我不知道。我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但是说到底,他也是受害者。” “是因为斯蒂芬的遭遇吗?” 丹点点头,轻啜了一口咖啡。“要是你发现自己的儿子或女儿被谋杀了,谁知道你会作何反应呢?也许你也会想要报仇的。愤怒也许会扭曲你的道德,导致你干出些平时压根儿不可能去想的事情。” “我能理解。”她回答说,带着一点儿疑虑。 “我知道,说同情他,听起来有些疯狂,但我能明白他大概是如何走到今日这步田地的。”丹耸了耸肩。 “我不觉得这疯狂。” “他会坐很多年牢。” 彼得·迈尔斯被指控了一系列罪名,包括绑架和严重人身伤害。他已经承认了所有罪状,在押候审。毫无疑问,他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在牢狱中度过很长一段时间;要不是理查德挺过来了,他的刑期会更长——理查德的头部遭受了连续重击,一度垂死挣扎。但谢天谢地,他已经从昏迷中苏醒,而且没有长期损伤。现在,他待在北边的爱丁堡,和朋友们在一起,继续康复疗养。 “但你还是认为彼得·迈尔斯罪有应得吧?”艾玛说道。 “嗯,对,那是当然。他做了那些事,理应坐牢——这一点毫无疑问。只是,呃……有点复杂。” 艾玛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她当然能明白丹为什么会这么说,但听到他对彼得·迈尔斯表示同情,她还是觉得不舒服。这让她想起了那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人质开始对俘虏他们的人表示同情,甚至支持。 “不过,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丹又说道,“你睡得如何?你知道吗,我也很担心你啊。” “我又做了一个噩梦。”艾玛透露说。 丹一脸关切:“有关斯蒂芬·迈尔斯的?” 艾玛点点头:“还是同样的梦,那场婚礼。” “对不起。”丹说道。 “你为什么要道歉?又不是你的错。” “也许是呢。” “什么意思?” “唉,推迟婚礼是我的主意。也许正是这样,你才会总做这梦的。” “那是最好的安排,”艾玛回答说,“我们都同意了的。” 从彼得·迈尔斯的魔窟中重获自由后的第三天,他们正在家中看电视,艾玛突然提出应当结婚。令她惊讶的是,丹觉得最好还是等一等。 当然,他们已经错过了原来的婚期,但是艾玛期望可以尽快结婚。她已经准备把婚礼精简到最简,以便赶紧置办好,也这么和丹说了。但是他说不想操之过急,还说如果结婚了,她以后会后悔的。 “我知道,但我怀疑是我逼你同意的,”丹说道,“也许我们本该不顾一切,尽快结婚。” 艾玛摇了摇头。“不。这么做是对的。的确,我当然想嫁给你,立刻,马上。本来也该如此。但你是对的。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完,就这么结婚的话,没有任何好处——理查德还在康复之中,爸爸还在为案子忧愁不已,至于我们其他人……你,我,威尔,还有丽兹——我们仍然对发生的这些心有余悸。现在不是结婚的好时机,不是吗?” “对,不是。”丹表示同意。 艾玛尤其担心她的父亲爱德华。他被控非法持枪和蓄意严重人身伤害,因为他为了救丹而射伤了彼得·迈尔斯。由于他使用了枪,司法机关本想以谋杀未遂提出指控,不过最后决定减轻指控。感谢上帝,他只是打伤了他。但即便如此,这些指控对爱德华来说还是如同重击。 丹继续说道:“但我很担心你,小艾。关于斯蒂芬·迈尔斯的梦,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就像是他又回来跟踪你了。” “他已经死了,”艾玛郑重说道,“那是我的想象,仅此而已。” “就像昨天在埃克塞特1高速服务区那儿一样?” 艾玛不情愿地点点头。在来康沃尔的途中,他们下了M5高速公路,在埃克塞特的高速服务区停下,买了些午餐,活动活动四肢。那地方满是因为学校期中放假而去康沃尔度假的家庭。十月的天气温和明媚,这一周预报都是20多度的气温,这无疑吸引了更多人出来旅行。停车场里停满了各式车辆,载着冲浪板、徒步工具和露营装备。 就在艾玛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男人。他正站在中庭的另一边,背对着她,靠近老虎机。然后,他一个180度的转身,似乎在直勾勾地盯着她。 一看见他的脸,她立刻屏住了呼吸。 那是斯蒂芬·迈尔斯。 但并不是。因为斯蒂芬·迈尔斯已经死了。 她本能地扭过头,无法直面那个逝去的幽灵。等她转回头时,他已经不见了。 “那真的把我吓坏了。”艾玛此刻说道。 当然,她知道那只是大脑跟她玩的一个把戏。那个人形似斯蒂芬·迈尔斯,或是形似她记忆中他的样子。但那一瞬间,她感觉他好像真的活生生地站在那里。 没有死,而是活着。 “我能想象得出,”丹回答说,“我很高兴你告诉了我。你要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那样我们才能一起渡过难关。” 艾玛缓缓地点点头。事实上,她想过不要告诉他,但是丹立刻发觉了事情不对劲。他是对的。因为这不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看到了斯蒂芬·迈尔斯。早在一周前,当她和丽兹在牛津街购物的时候,一个男人在约翰·路易斯2商场里与她擦肩而过。她只是粗略瞟了一眼,但是,就像在服务区时一样,她的第一反应是那是他。但当然了,那不可能。 她吁了一口气。“我开始觉得自己要疯了。” “这只是压力极大时的自然反应,”丹说道,“你没有疯。” “希望如此。我只是觉得不堪重负。所以这次度假是个特别棒的主意——让我们有机会真正逃离一切,清空头脑。” “正是,”丹同意说,“也许在这期间,我们不该谈论任何与此相关的事情。就假装那件事从未发生过,好好享受接下来的几天。” 艾玛微笑说:“就像一对夫妻一样?” 他咧嘴一笑:“为什么不呢?卡尔顿先生和卡尔顿夫人,来度蜜月的。” “这主意听上去太棒了。” “因为事实如此啊。”丹笑着说道。 “那么,今天有什么计划呢,卡尔顿先生?” “呃,卡尔顿夫人,我们去那边好吗?”他一边说,一边指向圣艾夫斯。小镇仍然沐浴在阳光下。“天气好极了。我听说那儿有一些非常好的餐厅和商店。” “听起来棒极了。”艾玛说着,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   丹坐回椅子里,喝完了那杯已经凉了的咖啡。艾玛去冲澡了,而他答应会准备早餐。但他感觉全身瘫软,无法将忧虑赶出自己的思绪。他向外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海面,寻求一丝放松。 他应当告诉她。 他想要告诉她。 向她承认,他心中最惧怕的事。 1 英国历史文化名城。 2 英国老牌百货公司。 4 离开公寓之前,丽兹最后照了一下镜子,用一只手捋了捋略带红色的金发。她看上去有些憔悴。过去的几周过得很艰难,她一边努力克服那些遭遇带来的创伤,一边继续在六十年代音乐剧《追忆去年夏天》里扮演主角。剧组给她放了两周假,还说可以让她休息更久,但她坚持重返舞台。有太多时间去回想那些事情对她毫无益处,继续正常生活要好得多。况且,放弃这样一部叫座剧作的角色可不好——这部以摇摆六十年代为背景的剧从上演开始就场场爆满。所以两周前,她又回归角色。这感觉很棒,但也叫人筋疲力尽——再加上她一直睡得不好。她的睡眠基本没问题,在哪儿都能睡着——她妈妈曾说她就算是在针尖上都能睡着。但最近与以往不同。她多次惊慌失措地醒来,以为自己还在彼得·迈尔斯的房子里,被蒙住双眼,绑在椅子上。她接受了警署协助受害者办公室的心理辅导,情况正在改善。但她知道,即便内心强大如她,想完全恢复也需要时间。他们几个人都是如此——他们都以不同的方式,经历了同样的事情。 但是有那么件事,一直折磨着她——那是彼得·迈尔斯在囚禁她后的头几个小时里和她说的。她永远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甚至她自己都可能不会承认此事。 她出了公寓,走向公交车站。这是一个美丽的秋日,阳光明媚,她真希望自己没忘记戴墨镜。刚到公交车站不久,车就来了。上车时,她在心里默默地感谢了掌管交通的神明。 开往伦敦西区的公交车很拥挤,但后排有一张空座。一名刚才在同一站候车的男子在丽兹身旁坐下——他和丽兹是前后脚抵达车站的。那男子三十七八岁,发际线正渐渐后移。 “天气不错。”他说。 “是啊。”丽兹答道。她从台本上抬起头,在心底叹了口气。她通常很乐意和陌生人交谈,但今天却不想多说话。抛开别的不谈,她真的需要利用坐公交车的时间温习台词。重回舞台后,她颇为健忘。虽然都是小细节——稍微说错了一句台词,或是片刻犹豫起下一个对词的人是谁——但她是完美主义者,而且伦敦的舞台上不容瑕疵。尽管与她同台的演员们出于礼貌并没有提及这些失误,导演可不会不说。鉴于她所经历的事情,导演给了丽兹不少支持,承认可以理解,但与此同时,他也明确表示,希望丽兹迅速处理好问题,或是让出主演的位子。 对此她能理解。 “你是丽兹,对吧?”那名男子说。 丽兹浑身一僵:“你怎么——?” “没事儿的,”他打断道,“别紧张。我知道这看起来怪怪的,但我只想简单聊几句。我觉得坐公交这会儿是个绝佳的机会。” 这时,丽兹怒了。她辨出了他的声音:“是你,对不对?” “是的,”他说着伸出了一只手,“艾德里安·斯宾塞,《每日邮报》的记者。” 丽兹想从他身边挤过,坐到别的地方去。过去的三周里,这家伙一直给她打电话,请求进行采访。他正围绕丹的绑架案写一篇专题报道。与艾玛及其他人一样,丽兹也拒绝了他越来越得寸进尺的要求。“你胆子够大的啊。” 他耸了耸肩。“为了工作,没办法。” “是啊,这也不是我想做的工作,去骚扰那些经历过可怕事件,如今只想继续正常生活的人。” “慢着,”他说,“骚扰这个词有点过了。” “你这么觉得?好吧,在我看来,你一直所做的事情——给我、艾玛、威尔、丹、理查德、爱德华没完没了地打电话,不接受拒绝,现在又在我上班的路上纠缠我——这些绝对是骚扰。而且如果你不停止的话,我会报警的,听懂了吗?” “好,好。”这名记者耸了耸肩,想要摆出安抚的笑容。“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只是想把故事说明白。不管有没有和你交谈过,那篇报道我都会写,所以毫无疑问,你最好还是说说你对这件事的看法吧。你也不想被歪曲,对吧?” 丽兹火冒三丈。“别威胁我。” 他一笑置之:“好了,别这么说,我没想威胁人。这只是事实。我的编辑想登这篇报道,读者想读,所以已成定局。从多方面来讲,报道写成什么样取决于你。” “好,”丽兹说,“我引用一句别人的话送你。” “好极了,等我拿一下录音机。”他在口袋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个电子录音设备,按下录音按钮,举在两人之间。“随时可以开始。” “滚!” 艾德里安·斯宾塞皱起眉头,放下了录音设备。“我看现在时机不合适。” “我就直说了,”丽兹说,“永远不会有合适的时候。你从我这儿什么也得不到。” “给钱也不行?” 丽兹大笑:“你一定绝望透顶,都开始提给钱了。答案是不行,给多少钱都不行。听懂了吗?”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事儿那么排斥。” 她摇了摇头。这个人还是没懂。“因为,就像我在电话里多次跟你解释过的那样,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不是供人消遣的。我们还在试着接受发生的事情,这极其困难,压力也非常大,而且我们也不想仅仅为了满足人们的好奇心,就把自己的生活奉送到你们的小破报纸上。” 丽兹的声调尖了起来,几名乘客竖起了耳朵,偷偷瞟向这边。丽兹无视了他们的目光。 艾德里安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可以引用你刚才说的话吗?” “滚吧。现在,请你走开。”公交离她的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但她已决意下车。为了远离这个变态,她情愿多走一会儿。 他起身让她过去,但当她在沙福斯博瑞街角下车时,他也跟了下去。 “别来烦我,”公交车开动时,她大吼道,“你听不懂英语吗?” “没问题,我烦你了,”他说,“但我走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 “我不想听。”丽兹开始走远。 “我觉得你想听,”他在她身后喊道,“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彼得·迈尔斯告诉你的一切。” 丽兹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   爱德华的车停在伦敦郊区的一条路上,他坐在车里等着,眼睛盯着对面的房子。克莱夫·门罗的银灰色沃尔沃停在私人车道上,所以他肯定在家——克莱夫不会走路出去。他在后视镜里看了眼自己。米兰达说得对——他看上去很糟糕。我做得对吗?他把米兰达留在了家里,谎称要去见一位特殊的客户——一位没有直接抛弃他的客户。他深吸了口气,下了车,锁好车,过了马路,敲了敲门。 克莱夫打开门,一脸惊讶,神色颇为戒备。他身穿一件绿色高尔夫球衫,那衣服有些过小了,紧贴在他肚子上。“爱德华。你怎么——?” “我想和你当面谈谈。” 克莱夫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露出了面积越来越大的秃顶。“我真的很抱歉,爱德华,但我在电话里把一切都解释过了。我决心已定。” “我希望我能让你改主意。” 克莱夫看上去很痛苦:“我说过了,现世艰难。厨房家电生意大不如前了。我公司上下都缩减了开支,这只是我不得不做的另一个决定。” “十五年,克莱夫,十五年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 “我的收费很合理。你换个新人,付个特惠价格,省不了你多少钱。可能几百英镑?” 克莱夫的表情给了他答案。 “值得吗?”爱德华继续逼问道,“我是说,我对你的公司里里外外,一清二楚。因为我了解你的生意,这些年给你省了多少钱?肯定不止几百英镑吧。” 克莱夫显然很尴尬——他都不敢看爱德华的脸——但他没改主意。“我很抱歉,爱德华。”他走去关门。 “克莱夫!不管这家公司给你报价多少,我都和他们收一样的钱。” “对不起。” 爱德华一只脚踏进门廊。“我再降百分之十。不能更低了。而且接下来三年不涨价。” “请别这样,爱德华,不单单是——”克莱夫·门罗没有说下去。 爱德华摇了摇头。“钱。不单单是钱的问题。这是你要说的,对吧?” 克莱夫把门打开了一点儿。“我不想被迫谈这个。” “你不想让我帮你做账,是因为我那宗诉讼案。”爱德华断然说道。 克莱夫点了点头。 爱德华用一只手抹了把脸。“见鬼,克莱夫,谢谢你的支持。” 克莱夫望了望街两头,仿佛在看有没有邻居偷听似的。“不是那么回事。我真的支持你,爱德华。天呐,如果换我是你的话,我可能也会像你那么做。他让你女儿遭了那样的罪,你没打爆他的头已经很不错了。” 爱德华两手一摊。“那为什么还把我甩了?” “因为我觉得你需要些时间,专心处理好这件事。” 爱德华对此嗤之以鼻。“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好?这个理由真的很烂,克莱夫。” 克莱夫耸了耸肩。“我只能说抱歉了。” 爱德华盯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的所有客户都像你这样,那会怎样?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克莱夫扬起了下巴。“你是个出色的会计,爱德华。但是你现在这样不行。我是说,看看你正在做什么吧——上门堵我,不接受拒绝,还那么大嗓门。你不是以前的你了。” “我嗓门不大!”爱德华克制住自己,突然间没了斗志。“算了,”他叹了口气,“再见,克莱夫。”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车,坐进车里,抱住了方向盘。他的名声与事业都一落千丈。 爱德华打开钱包,拿出了那个人给他的名片。 我保证我会努力让我们大家的情况都好一些。 他盯着上面的电话号码。 我真的保证。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将不惜代价。 他键入了那个电话号码。铃响了两声他就挂了。他的胸口渐渐发紧。他伸手从手套箱里拿出心绞痛喷雾,吸了一下。他立刻就觉得舒服些了,但仍然有些气短。这是紧张的缘故。 他花了些时间稳住自己,望着窗外路过的汽车,深呼吸起来。 这是一个可怕的错误吗? 他的思绪又飘到了米兰达和孩子那里,以及现下危机可能对他们三人的生活造成的沉重打击。 他努力下定决心,再次键入了那个号码。这次,他等着对方接电话。“您好,我是爱德华·霍顿。我准备好了,谈谈吧。” 5 威尔·霍顿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伸展双腿,抬头仰望清澈的蓝天。一架飞机从头顶缓缓飞过,朝着希思罗机场而去。他把视线移回地面,扫视着摄政公园。虽然现在还早——十点刚过——但秋日的艳阳与和煦的气温已经吸引了很多人周末出门。有些是经常慢跑的人,年龄不同,身材各异,步伐坚实地在草地和小径上奔跑,戴着耳机,听着音乐,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些是遛狗的人——一个身材健硕的光头男子牵着一条同样壮实的斗牛獒大步走过。有些是父母带着儿女,孩子们有的在玩球,有的与兄弟姐妹追逐着。还有一些是情侣,手牵着手,上午外出散步。 威尔微笑起来。一切都感觉很好。就在几周之前,同样是在这个公园,情况却大相径庭。当时,那种末日的感觉令人窒息,他思忖着丹是否还活着,是否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所作所为。 结果确实是。 或者说,至少是因为他曾参与的那件事。的确,杀死斯蒂芬·迈尔斯的人是斯图尔特·哈里斯——威尔后来才知道,是斯图尔特把刀插进了斯蒂芬的身体一侧,看着他流血而死——但帮助斯图尔特抛尸的人是威尔,只因他听了斯图尔特编造的另一个故事。那时,威尔驾车穿过乡间,车的后备厢里就是那具用床单裹着的僵硬尸体。他把车停在那条废弃的运河边,与斯图尔特一道,把斯蒂芬·迈尔斯扔进了河里。没有人强迫他那么做。没错,斯图尔特是求他帮忙,但他并非别无选择。他本可当场报警,而不是让自己身陷恐惧之中。此外,当时完事之后,是他对发生的一切保持沉默,只告诉了自己的父亲,而他父亲让他发誓守口如瓶。威尔仍然后悔将那个秘密守了那么久,在把真相告诉艾玛和其他人之后,他无比释然。 大家劝他不要告诉警察。他们很清楚——威尔已经对自己进行了惩罚,而向有关部门承认罪行的做法,除了让他受到更多的惩罚之外,别无它用。 丹获救之后,威尔曾考虑要做什么。他认定大家是对的。隐瞒秘密的负担已经卸掉了——多年以来头一回,那种能把人压垮的沉重感离他而去了。 他又有了一次机会。 突然,他看见了艾米。她正走过草地,向他靠近,胳膊在身体两侧轻轻摆动。艾米穿着一条田径裤和一件T恤,一头金发扎成马尾辫,略带雀斑的脸上洋溢着光彩,看上去很漂亮。 “嗨,”她微笑着说,“你够早的。” “你也是。”威尔回以微笑,起身问候。艾米把脸颊凑近威尔,威尔轻轻吻了一下。 两周半以前,他们在市中心的一家酒吧相识。在等待服务员期间,艾米主动与威尔攀谈起来。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们聊个不停,无所不谈——彼此的背景、喜欢的和讨厌的事,以及对未来的憧憬。艾米在内城区的一所综合学校当体育老师,而且显然很热爱这份工作。威尔从未遇到过让他如此一见倾心的人,不仅是相貌迷人,性格也讨人喜欢。正因如此,当艾米提议两人第二天见面喝咖啡时,威尔颇感惊讶。 只不过两周时间,多次约会,随后,一切进展得无比顺利。 “那你准备好了吗,”她说,“去直面你的恐惧?” 威尔点点头。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威尔透露说自己害怕蜘蛛,还说这种恐惧是他不去拜访老同学埃德的主要障碍。三年前,埃德移民去了澳大利亚墨尔本,他和妻子伊冯娜曾多次邀请威尔去那儿。可是,一想到要去一个蜘蛛有拳头那么大的国度,威尔就受不了。 从能记事时起,威尔就一直讨厌蜘蛛。这很可能与电影《小魔煞》有关。10岁那年,他在一个朋友家看了那部电影。电影中那个蜘蛛成灾的小镇在他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第三次约会时,他们伴着月色在泰晤士河畔漫步。艾米提出了一个根治威尔恐惧的办法:手托狼蛛——这是伦敦动物园恐惧症治疗项目的一部分。她认识一个朋友,也是她学校的老师。那朋友接受过这种治疗,效果确实很好。 一开始,威尔极度惊恐,并不接受这个提议,但后来想通了。最关键的是,他想给艾米留个好印象。艾米显然比威尔更具冒险精神——她曾在尼泊尔徒步旅行,在一次间隔年1期间独自探索了南美洲,经常跳伞(而威尔却恐高),数次参加铁人三项比赛,这些只是她英勇行为的一部分。与这一切相比,在一个受控的环境里拿一只蜘蛛看似挺简单的。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 此刻,他们手牵手走过草地,朝着伦敦动物园的入口而去。突然,威尔想打退堂鼓,而且他的脸上肯定露出了端倪。 “你确定自己没事儿吗?”他们抵达大门时,艾米说,“你的脸色,呃,很难看。” “我很好,”他撒谎说,“只是有点紧张。” 艾米露出了温暖的微笑:“你知道吗,没关系的——你不必强求。不要感觉是被逼才做的。我们可以换个时间再试。” 威尔鼓起勇气。他现在必须这么做,否则就再也不会做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不,我要试。” 他们在服务台付了钱,进入动物园。因为还有10分钟才轮到他们与蜘蛛近距离亲身接触,他们便用这点时间四处转了转。艾米试图让威尔分心,不去想即将来临的特殊体验。他们去看了企鹅,其间,艾米透露说她打算去南极——她已经做了一些调查,看看有哪些可能的选择。她的分心技巧奏效了,当他们前往那栋楼时,威尔已经感觉好些了。 10分钟后,威尔站立着,艾米在他身边。一只他所见过最大的蜘蛛被轻轻地放在他的手掌上。 饲养员一边把手从狼蛛身上拿开,一边向后站去。 “你还好吗,威尔?” 威尔点点头,气都不敢出,以免惊得蜘蛛沿着他的胳膊快速爬上去,或是跳向他的脸。突然间,他的胳膊似乎不够长了。但小喘了几口气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没事,便看着那只长着毛茸茸黑腿的生物在他的掌中慢慢爬动。 “它的腿让人发痒。”他说道,终于成功吐出了几个字。 那名男子点点头。“他是一个友好的家伙,名叫霍勒斯。它喜欢给人按摩,让人舒服。” 那只蜘蛛停了下来,似乎在思考要做什么。威尔看向艾米,艾米微笑起来。 “毫无疑问,”那名男子说,“很多人害怕蜘蛛。当我妻子知道我靠什么谋生时,差点跟我分手——她那时害怕得要死,担心可能会有蜘蛛偷偷躲进我的包里,出现在她面前。不过现在,她接受它们了,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只要你能够突破那道本能的障碍。” 威尔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蜘蛛上。这比他所预想的要好很多,尽管他显然还是很紧张。“有很多人做这种事吗?” “很多。自从我们几年前开始这些疗程以来,报名的人逐年增长。” “当你第一次把蜘蛛拿出来时,有人吓坏过吗?” “有一些,”管理员承认道,“有一个男的,是金融城2的一名银行家,上周来的这儿,一开始各种逞能,直至见到霍勒斯。他恨不能立刻飞出这栋楼。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旦意识到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就会逐渐产生好感。毕竟,即便是大一些的蜘蛛,也比我们小多了。” 威尔体会到了一种成就感——他本可能跟那些人一样,情绪失控,转身逃跑。但他没有。他直面恐惧,保持镇静,并且成功了。这种感觉很好,非常好。 “够了吗?”那名男子问道,“你想不想见见霍勒斯的朋友?他比这家伙稍大一点,爬得更快。” 威尔再次望向艾米,然后看回那名男子。“为什么不呢?” 1 间隔年指西方国家的青年在升学或毕业工作之前进行的一次长期旅行,目的是让学生在步入社会之前体验与自己生活的社会环境不同的生活方式。 2 金融城位于伦敦市中心,泰晤士河北岸,面积约一平方英里,是世界领先的金融商业区。 6 他心满意足地离开花店,脖子上挂着相机,闲庭信步地下山返回,前往艾玛和丹所住的海滨度假公寓——那里设有门禁系统。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靠近公寓时,他克制住自己,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仔细察看街道。他还不想跟他们照面。 最终的大揭秘不应该操之过急。 他抵达公寓大楼,止步在那扇铁制安全门前。通过铁门朝停车场望去,他能看见他们的车。不过,那并不意味着他们在家。他走过马路,迅速朝上一瞥,看了看最边上那间俯瞰街道的公寓——经过前一晚的查探,他知道那是他们的公寓。他们不在阳台,但有一盏灯亮着。接着,他看见屋里有人在动。是她。他害怕被发现,于是迅速转过身去,然后继续朝山下走。 接着,他见到了他的第一个目标。 她是完美人选。年纪合适——25岁以上,30岁不到。漂亮。也是一个慢跑者。不过,她的头发不是深褐色,而是金色,但他怀疑那一头扎到后面的金发并非天生,而是染的。她身穿一套带金边的黑色运动装,手里攥着一个运动水瓶,从紧挨艾玛所住公寓大楼的一条岔道跑出来。当她左转朝着海岸往下跑时,他觉得她没有看到自己。她肯定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用相机连拍了几张照,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接着,他开始时走时跑地跟在她后面,保持着足够距离,以免引起怀疑。他知道,山下是火车站,因此,即使有人见到他,也很可能以为他是跑去赶火车的。此刻,他离那个女孩有些远,于是稍微加快了步伐——虽然他自认为知道她要去哪儿,但无法确定,也不想跟丢。 要是错失了第一个目标,那会很扫兴的。   ***   “那么,感觉如何?”艾米和威尔对坐在动物园的餐厅里,她啜了一口咖啡,说道,“像那样克服你的恐惧?” “感觉棒极了,”威尔回答,“超级棒。”他依然无法相信自己做到了。在这一天以前,他甚至都不敢抓任何比“钱蛛”1更大的蜘蛛。但刚才,他已经用手捧过一只狼蛛了。那天早晨,他还竟然差一点就要打电话给艾米找借口推托——谢天谢地,想要留下好印象的欲望战胜了恐惧。现在他觉得充满了力量,而这一切多亏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漂亮女孩。 艾米笑了:“不过,当第一次看见那只蜘蛛时,你感觉如何?” “害怕,非常害怕。” “当那个人把蜘蛛放到你手上的时候呢?” 威尔打了个哆嗦。想要完全适应做那种事,他还需要些时间。“魂飞魄散。” 艾米点点头:“我的感觉也一样。” 威尔吃了一惊。“什么?我不知道你怕蜘蛛。” “我不是说刚才。我指的是每一次做有挑战性的事时。第一次跳伞时,我都吓傻了。初到南美洲的那几天,当我意识到真的独自在那儿,只有我和我的背包时,我害怕极了。到那儿的第二天,我差点订机票直接回家。” “我没想到。我以为……” “以为我无所畏惧?”艾玛微笑道,“才不是呢。所有这些事情,都是我强迫自己去做的。对我来说,如果不害怕的话,就不算是挑战,即使有一点儿害怕也好。”她从自己那杯卡布奇诺里快速舀了一勺泡沫送到嘴里。“生活中充满了让人害怕的事,在我看来,选择权在你手中——要么逃避,要么克服。依据我的经验,直面恐惧要有趣得多。” “你真厉害。”威尔发现自己大声说出了这句话,脸唰地红了。 “谢谢,”她说道,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威尔的话而感到尴尬,“我觉得你也相当厉害,威尔·霍顿。” “以前从未有人说过我相当厉害。”威尔开玩笑说,为能用幽默化解自己的窘迫而高兴。他一边搅动自己的饮料,一边思考着什么。“艾米,你为什么来这里,跟我在一起?” “什么?”她说道,感到困惑,“我听不懂。” “你为什么来这里,跟我在一起?”他重复道,“你为什么不跟别人在一起?” 她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她简单地说了一句。 威尔看起来并不满意。 “还不够吗?”她说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问你同样的问题——在这个晴朗的周六早上,你为什么跟我在一起?你为什么不跟别人在一起?” 威尔点了点头。“说得好。”他看着她,“只不过,呃,我不想让你尴尬,但是,呃,你知道吗,你太……漂亮了。有你陪伴非常好。我很惊讶你至今还没有跟别人在一起。” 艾米没有谈起过她之前的情感经历,在此之前,威尔也未曾打探。但他曾好奇过。 有那么一瞬间,艾米的额头略微皱了一下,威尔后悔提起了这个话题,这可能会毁了如此美好的一天。“抱歉。我多嘴了,不该多管闲事。” “不,没关系。”她说。 她是在哭吗? 她很快恢复了。“没错,我谈过恋爱。但那都是过去了。”她又啜了一口咖啡。 几秒难堪的沉默后,威尔决定换一个话题。“对了,你刚才说要详细讲讲下一步。” “哦,对,”她说着,打起了精神,“我们不能误了航班。” “航班?” 她把手伸进包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放在桌上。“威尔·霍顿,你准备好面对你的下一个恐惧了吗?” 这听上去仿佛他是在参加一个什么游戏节目。威尔强忍住自己的本能反应,没有继续追问,没有一探究竟。他信任艾米,不管她作何计划,他都会同往。“准备好了。” “太好了,”她说,“要不然这些票就浪费了。” “请不要说是去跳伞。” 她扬起一条眉毛:“如果我说是的话,你有何想法?” 一想到跳伞,威尔就犯恶心。“呃,我想我已经说过准备好了。” “该死,”她顽皮地捶了一下桌子,“我本该把目标定高点的。” 威尔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打开信封吧,”她说,“不是跳伞——那还得等等。不过你都准备好了,给你打个满分。” 威尔把手指伸进信封的封条下。里面是两张伦敦眼的票。 在酒吧初次见面时,他谈起过自己恐高,而且确实提到了伦敦的这个巨大摩天轮,认为那是他做不到的事情之一。18个月前,艾玛、丹和丽兹曾经坐过,威尔却在下面看着,觉得被冷落了,悲催至极,他对自己的无能深感厌恶。他们下来时,兴奋地聊着从顶上看到的绝美景色,这让威尔感到嫉妒。因此,尽管不是跳伞,对他而言,这仍是另一次飞跃。 他抬头看艾米。她的蓝眼睛正对他闪着光。“我会去的。”   ***   他猜对了她的目的地:海滩。一面围墙沿着沙滩边缘绵延而去,他便从墙那儿观望,看她沿着本来荒无人迹的海岸线慢跑。接下来的10分钟,当她开始在沙滩上来来回回地练习折返跑时,他连拍了数十张照片。他很欣赏自己捕捉到的隐蔽画面。那便是刺激所在。偷窥就是为了这种感觉。不管这个女孩是谁,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一小部分被人夺走了。 她停止了折返跑,两手叉腰,远望大海。他依样做了,第一次注意到海浪的拍击声、温和的海风,以及阳光下闪着光的美丽海水。他再次举起相机,放到眼前,又拍了三张。最后一张最佳——画面中的那个女孩,前景是金色的沙滩,背景是波光粼粼的海水。真是相当惊艳。突然,他渴望和那个女孩说话,弄清楚她是怎样一个人,她是谁。他得到了照片,但没有得到人。 或许他应该靠近她…… “嘿,老兄!” 他迅速转身,吓得差点把相机掉了。问话的人是一个救生员,这名男子20岁出头,冲浪者般的头发蓬松着,运动员一样的身材,个头将近1米92,也可能有1米95。 “你在干什么?”他操着浓重的康沃尔口音,冲着相机点头示意了一下。 “呃,拍照。”他答道。 “拍什么?”他的语气一点儿也不友好。 他一直在监视我吗? “海滩,还有大海。” “真的?” “是啊,我是拍风景照的,”他说着,恢复了镇静,“所以我才来这儿,这里的景色真是太美了。” “介意我看一下吗?” 他迅速想了想。如果拒绝的话,那会显得太可疑。他掩饰住了顾虑。“当然可以。” 他按下按钮,把照片退到最后一张,希望看这一张就足够了。 “确实很漂亮,”那个人说道,“介意我再看几张吗?” 他感到别无选择,便把依然挂在他脖子上的相机递了过去,看着那个人按着按钮,一张接一张地浏览照片——照片里都是那个女孩,她仍然站在海边。 那个人把相机递了回来。“你认识她吗?” “你说什么?” “你认识她吗?你一直在拍的那个女孩?” “我……” “我已经观察你十分钟了,”那个救生员继续说,“你不了解这里吧?” 他低头向下看。“对。” “那么,我想你需要删除这些照片,好吗?” “我没有恶意的。” “都删掉吧,老兄。” 他按要求做了。此时,那个女孩正走过沙滩往回返。 “我真的应该把这事儿告诉科斯蒂,”那个人说,“她是我的一个好朋友。” 他看着她走近,感到惶惶不安。“求你了,不要说。求你了,我真的很抱歉。” 她此刻已在不远处,喊句话就能听见。 “嘿,科斯蒂!”那个人大喊道,“你能过来一下吗?我只是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但他没等听到她的答复就转身往回逃走了,头也不回地跑上了小山。   他飞快跑过拐角,在一个电话亭旁边停下来,精疲力竭。他弯着腰,放缓呼吸,思索着刚发生的事。真是尴尬。更别提有多蠢了——要是那个人当时坚持报警呢?那会让事情变得极其复杂。我要如何解释我的行为呢?突然,他抬头仰望。或许他已经报警了。他一步绕到电话亭背后,如此一来,从主路上就没法看到他了。 “真是蠢,”他看着天空,大声说道:“太蠢了。那种事……”不过当然啦!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暗自笑了。“好极了。”整个情形,好极了。他原本的计划不可能有这么好。 他沉浸在自己的好运之中,忘记了警察可能前来寻找那个在海滩上跟踪女子的古怪男人。他看了看手表,再次微笑起来,然后朝着度假公寓返回。他差不多准备好了。 1 在英国、爱尔兰、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地区,皿蛛科的蜘蛛俗称为“钱蛛”(当地迷信认为,如果这种蜘蛛爬到一个人身上,就会给那个人带来财运),又叫“华盖蛛”(因为蛛网的形状像被盖)。这类蜘蛛体型很小,身长通常不及3毫米。 7 “太棒了。”艾玛和丹手牵着手,一边向海边走去,一边说道。从他们的下榻处到圣艾夫斯的主要观光地,需要搭乘五分钟的火车,一路景色令人叹为观止。这条弧形线路沿金色海岸线而建,环绕重重峭壁,将整个海湾以及海上的壮观美景尽收眼底。 “是啊,太棒了。”丹正看着一群海鸥在上空盘旋飞翔,不一会儿,风就把它们带到了不远处。晴朗的碧空中,阳光依旧普照,他和艾玛仿佛踏入了一幅逼真的油画中。 他们漫步在一条古色古香的小巷中,两边林立着小型画廊、餐馆和精品店。丹举着从公寓里带来的镇中心地图,说道:“直走右转就是主海滩。” “要是能开一家这样的店,”艾玛凝望着一家售卖漂亮针织品小店的橱窗,“岂不是很棒?搬离伦敦,来到这儿,安安静静地生活——早上在海边散步,只有清新的空气,没有压力。” 丹走上前,来到她身旁:“你真想这么做?” 她耸耸肩:“当然,为什么不呢?” “听上去是诗情画意,但我认为,伦敦是那些——”他一改自己平时南约克郡的鼻音,模仿起一口优雅的腔调,“专业演员该待的地方。” 艾玛打趣地用手肘抵了一下他的肋骨。“好些演员都是住在乡下的,我听说科兹沃尔德1的格鲁斯特郡2就满是演员——比如说凯特·温斯莱特3。” “哦,但是从格鲁斯特郡到伦敦只需要坐一个半小时的火车,自驾开快车的话也很近。至于圣艾夫斯,康沃尔郡——呃,那就远多了。” “的确,”艾玛承认说,“但要是我不演戏,那就无所谓了。” “真的吗?”丹说道,“你不会是想不干这一行了吧?” “有可能。” “因为发生的这一切?” “部分是吧。”选角导演盖伊·罗伯茨的行为给艾玛带来的伤痛还在。他给她提供了一部电影的试镜机会,但却没告诉她那是为了帮她前任未婚夫斯图尔特·哈里斯的忙。虽然盖伊声称后来选中她出演电影纯粹是因为自己觉得她很适合那个角色,但欺骗还是让人气愤。后来又有一次,艾玛觉得自己决定拒绝出演女主角的邀请是正确的,因为她发现盖伊利用丹被绑架一事为电影造势,她当时不想和这些扯上关系,现在依然不想。她还是不能接受盖伊雇用了大卫·舍伯恩——一个自由摄影师——来跟踪她,拍摄照片,随后刊登在八卦小报上。丹的失踪本就是一场噩梦,这整个事件则让那场噩梦更加无法忍受。而盖伊似乎完全没有悔改之心。“我只是不确定自己还想不想经历那些事。” 艾玛原以为丹会找出一条理由,劝她完全不该考虑放弃演艺事业。但是他没有。“那你准备和戴安娜说说自己的感受吗?” “不准备,”艾玛回答说,“我只去听听她想说什么。” 假期结束后就是星期三,她要去见未来的新经纪人戴安娜·桑德斯。戴安娜在一周前突然联系了她,想要面谈邀她做自己客户的事情。用她的话说,手头有一个潜在的“绝好机会”。她不愿详细阐述,说自己受保密条款限制,不能在电话里说太多。艾玛极度怀疑她在说谎,但依然上了钩。她虽有疑虑,却还是同意见面了。 “你还是不确信她适合你?”丹问道。 艾玛转身看向橱窗:“在没见到她之前,我想还不能下决断。但从她‘冷酷可怕’的名声来看,她似乎不像是我通常能处得来的那种人。” 丹走过来,靠在橱窗边上。两个少年踩着滑板飞驰而过,吸引了他的注意。“做朋友,那当然是不行的。但当经纪人的话,也许可以。我的意思是,她也许正是那种你所需要的支持者,保护你不受盖伊·罗伯茨那种人的伤害。” “是啊。”戴安娜在电话里很讨人喜欢,极具说服力,这当然是一个经纪人最重要的特质。她可能正是艾玛需要的那种人。 再说了,见一次面而已,不成功又有何妨? “我是说,每个行业都会有龌龊卑鄙的人,每一行都有,”丹伸出手,温柔地把艾玛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有时候我们的客户就是那么让人讨厌,但只要想到不用一直为他们工作,你就会高兴了。还记得我去他办公室见的那家伙吗,就是那个对女助手很刻薄的那个?我简直不敢相信。” 的确如此。丹在伦敦一家规模虽小但极其成功的公司里做网页设计师,他以前和艾玛讲过很多可怕的客户。 “我知道。我不该忘了龌龊行径不仅仅存在于娱乐界。戴安娜现在来联络我,时机再好不过了。”艾玛一直以来的经纪人刚刚宣布退休。 “你觉得她知道吗?知道你没有经纪人?” 此前,艾玛未曾想过那种可能。“也许吧。我猜她一定有一大把人脉。” 他们站了起来,继续手牵手散步。“你知道吗,小艾,不管你做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但你要确保自己有正当理由。如果你真想搬到这儿来,过面朝大海的乡村生活,我也会一直陪你。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做自由工作者。网页设计这一行,如果是自由工作者的话,无所谓住哪儿的。只需要做出名,就可以和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一起共事了。但不要让发生的那些事吓退你的梦想。” 艾玛停下脚步,拥抱了他:“谢谢。我不会的。” 接着,当她还抱着丹时,却越过他的肩膀,在路的一头看到了什么。 一个人。 她在丹的怀中僵住了。不可能吧?可能吗? 丹察觉到她僵住了,后退道:“怎么了?” 艾玛抬头望向路的那一端。一个男人正站在十字路口,向她这边看来。她看不清他的面孔——实在太远了。但他的某些特质——也许是那轮廓,他站着的姿势……然后她看到他把一个东西举到了面前,又对准了她所在的方向。 一台相机! “是他。”她用口型默示道。 “谁?” “斯蒂芬·迈尔斯。”那男人放下了照相机,然后离开了。 艾玛准备行动,但是丹抓住了她的胳膊。“艾玛,他已经死了。斯蒂芬·迈尔斯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还是盯着那个人。“我知道,但是……” “小艾,拜托,这只是你的脑子在作怪而已,”丹的声音中满是担忧,“发生了这么多事,这完全正常。” “跟我来,”她说,“来看个究竟。” 丹犹豫了一下。趁着这会儿,艾玛抢在丹之前动身了。她一路慢跑,虽然步伐轻松,但不消一分钟,她就能缩短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的距离。丹跟了上来,与她并肩跑去:“小艾,你这是疯了!” “我知道,”她说道,“但我要看个究竟。” 他们逐渐追了上去,一路避开游客。那个男人步伐悠闲,转上了一条岔路。艾玛不确定他有没有在转弯的时候瞥见他们。她还是没能看清楚他的脸。但是那发色和身形——可能是他…… 艾玛加快了步子。她不想跟丢他。丹紧跟着,但并没想拦住她或是劝她放弃追逐。他们奔跑着穿过马路,从一辆刚刚经过的运输货车后面绕了过去。 但是岔路上不见那人的踪影,只有一小群老人聚在一家咖啡馆外看着菜单。艾玛沮丧地停下了。“他一定是躲在其中一家店里了。”这条小路两边都是形形色色的店铺。 丹将手搭在她的上臂以示安慰:“小艾,他死了。” 艾玛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多么不理智:“我知道他死了。我知道这都是我臆想出来的。但是我刚才的感觉还是那么真实。” 丹将她拉向自己:“我知道。”   ***   丽兹的下午场演出毫无疏漏。这绝不是她的最佳表现,但鉴于现在的状况,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好了。没有说错台词。而且她的歌声从头到尾都很有力。她唯一的战术就是把艾德里安·斯宾塞说的话抛到脑后,能抛多远就抛多远。诚然,在演出的时候,她只是短暂地想起了一些。但现在,回到化妆间后,那些话言犹在耳。 过去的一个月里,她一直试图无视这种处境,但既然他知道了,她不得不换一种方式。 是时候找威尔谈谈了。 1 英国乡村,被称为英格兰之心脏,更有心灵之乡的美誉。 2 英国西南部的郡。 3 英国女演员,电影代表作《泰坦尼克号》。 8 由于艾玛抛开了之前的恐惧,她和丹在圣艾夫斯的第一个早上过得非常棒。他们先是去了圣艾夫斯备受推荐的茶馆之一,茶寮,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吃司康饼,把事情彻底地聊了聊:至于聊天的内容,就是承认艾玛自己和他们所有人的当前反应是完全正常的。毕竟,那次令人紧张至极的经历仍然记忆犹新。两人聊完时,艾玛感觉好多了。 之后,他们沿着海滨漫步,看着海港里的渔船和海滩上那些来度期中假1的绵长人群,享受着阳光。虽然已是十月,但圣艾夫斯却异常温暖,所以来这儿的人很多。孩子们在清澈湛蓝的海水里嬉戏,海岬那里有一群人在冲浪,身着黑色的冲浪服,在冲浪板上时上时下,追求极致体验。 主街的所有店铺他们俩都去过了,于是午餐时就买了些炸鱼薯条,在泰特画廊前的海堤上坐下。 “我幸福得不得了。”艾玛说着,把一根薯条扔进嘴里,靠在了丹的肩膀上。“谢谢你之前安慰我。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丹揽住了艾玛的后背,把她搂向自己。他看向远处的海面,似乎在思考该说什么。艾玛看着他的脸。他显得忧心忡忡。“我也是。”他终于开口道。 “你还好吗?” 他点了点头,看上去却并不好。“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一阵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他的舌头舔了一遍上唇,艾玛知道,那意味着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没关系——我们现在应该谈一谈这个。我知道我们在家的时候说过,出来了就不想这些,但也许这里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地方。我的意思是,我之前的那种反应,就是追那个男的,以为他是,呃,你知道的。这正表明我们不能无视那些事。我们不能逃避。” 丹的眼角有一滴泪在闪烁。“我太害怕了,小艾,”他摇了摇头,“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害怕过。” “害怕彼得·迈尔斯?” “不,害怕失去你。” “我也害怕失去你,”她说,“我一度以为你或许已经……” “死了?” 那个词艾玛说不出口。 “所以你——?”丹没有说下去,又望向了开阔的海面。 “什么?” “呃,我不知道。”他说着鼓起了腮帮。 她让他看着她的眼睛。“不行,丹,别憋着话不说。你得把话说出来。” 他鼓起勇气:“所以你才再次接近斯图尔特·哈里斯?” 艾玛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她不知该说什么。“我……” 丹看上去很严肃。“我看到了《每日邮报》网站上的照片。你和他在船上,沿着泰晤士河航行,喝着香槟。” 艾玛立刻戒备了起来。在泰晤士河上坐船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但现在却惹出了是非。丹发现照片并不奇怪——《每日邮报》和其他几家媒体都大肆报道了那次活动。她自己也看过那些照片,也担心过丹如果看见了会怎么想——她在丹获救后曾希望那些照片不会被他发现。 也许我应该先坦白的。 “是盖伊·罗伯茨临时邀请我的。是为了宣传电影——全体演职人员都在船上。但我发誓,我不知道斯图尔特也会去。不是约好的,我保证。” “但你当时正跟他喝香槟。” “我是和他聊了天,喝了香槟。我们去了甲板上,看了看路过的风景,但别无其他。并不是像照片上看起来那样。” “我知道,”丹忧伤地说,后悔说了这些,“我知道不是那样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艾玛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并不为丹的猜测感到生气,而是觉得内疚。不管时间有多短,她都确实和斯图尔特·哈里斯走得太近了。是的,他利用了她,但她是有些情愿的。直到后来他想吻她的时候,她才突然明白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丹从获救之后便一直行为怪异的原因吗?完全和他被囚禁无关?是因为他们俩吗?如果是的话,为了他们的恋情好,现在就得解决问题。 “我爱的是你,丹,不是斯图尔特。请相信我。我是爱过他,很久以前,但说实话,他连你的一半都不如。而且我对你的感觉,怎么说呢,同我以往的一切感觉都完全不同。那是另一种层面的感觉——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将来也永远会是。” 丹点了点头。“对不起,小艾。我不该那样质问你的。我真的相信你,完全相信。只是我看到照片里的你是那么……开心。” 艾玛想哭。她完全可以体会到他看到那些照片时的感受,照片是在他被囚禁期间拍的,那时大家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在那一刻或许是的,”她承认道,“你知道照片这种东西的——有时候不能反映真相。我并不是真的开心。我怎么能开心呢?我的未婚夫失踪了。我希望自己没去参加那个活动,但我想只能那么熬过去——彼得·迈尔斯让我以为你离开了我,给我发那些诡异的短信,假装是你……都是为了让我相信你不再想和我在一起了。” “是我傻,”丹说着点了点头,“我们本来挺愉快的,想忘记那些事,而我却这样,吃一个不在世的人的醋。” “你不傻,”艾玛捏了捏他的手,“你只是坦诚面对自己的情感。这一点错都没有。要是什么都不说,自顾自担忧,那才不对呢。婚姻可不该那么开始。” “你还想结婚吗?” “我当然想!” “即使我怀疑了你?” “来吧,”艾玛说着站了起来,把丹也拉了起来,“我们赛跑,跑到海边。后到的人要在婚宴上和我的疯姑妈露丝坐在一起。” 他们笑着飞奔向海边,全然不知有人正监视着他们。   ***   丹和艾玛光着脚沿海岸整整走了一小时,手里拿着鞋,任由温暖的海浪冲刷着他们的双脚。那感觉分外轻松,与熙熙攘攘的伦敦相比,这里感觉像是另一个世界。 “我真的很抱歉,”丹说着转头看向艾玛,握住了她的双手,“质问你斯图尔特的事情,我感觉糟透了。我确实相信你。但我太害怕你对我的感觉不似从前了。我想可能这次经历对我的打击比我想象的要大,让我开始质疑那些一直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感觉就像地面移动了——像一场地震,而且现在还没完全停止。你懂吗?” 艾玛点了点头。她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事实上,当得知不止她一个人感觉整个世界都乱了套时,她大大松了口气。“像是余震。” “是的,”他说,“就是这样,太对了——余震。我一觉得自己没事了,就又有一波余震向我冲击而来。然后我便意识到一切还没回到正轨。” “我完全能懂你的意思。” 接着,她鼓足勇气,问了她过去一个小时里都非常想问的那个问题:“你之所以不想过早地开始着手重新安排婚礼——是因为你不确定我对斯图尔特的感情吗?” 丹把脚趾伸进了湿沙里。“一部分是——对不起,小艾。” “没关系,我能理解。谢谢你的坦诚。” “我应该早点和你说的。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而且我也没打算在这儿度假的时候和你说,但还是说出来了。” “好吧,我很高兴你说出来了。因为我们现在可以解决问题了。” 丹点了点头。他们对望了一小会儿,然后亲吻起来,尽管有三个孩子欢叫着踏水跑过,他们也没有停下。“我真的爱你,艾玛·霍顿。” 艾玛望着他的眼睛说:“我也爱你。” 他们再次拥吻,把彼此抱得更紧。艾玛能听到丹的心跳,感到十分安心。 “我有个惊喜给你,”丹说,“你还记得你提过的露天剧场吗?建在悬崖里的那个。” “记得,米纳克剧场。” “就是那个。呃,他们目前在上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我给咱俩买了今晚的票!” “太棒了!我最喜欢的剧!” “我知道,”丹笑了,“要知道,你说的话我可确实用心听了。好吧,起码大部分时间如此。” “谢谢,一定会很棒的。”艾玛许多年前在学校的校园剧里演过朱丽叶。那经历分外难忘,也是艾玛决定踏足演艺界的原因之一,所以这部剧在她心里很重要。她又吻了丹。“太感谢了。” 他们穿过海滩往回走,与此同时,艾玛沿街追逐过的那个男人又拍下了一连串照片。 1 英国的中小学在每个学期的期中会放一次期中假,约一周左右。 9 “你没事吧?” 艾米将一只手搭在了威尔的胳膊上。威尔正在排队,抬头看着摩天轮,还算安心。 这玩意儿可真高呀。 “恩,我没事。”威尔撒谎道,勉强挤出了笑容。他转而开始咬起指甲根,但又停了下来,因为他不想表现出内心的紧张。 艾米看起来并不相信他的话。“没事的,我保证。但如果你不想的话,那也完全没问题。逼你去做这样的事,那才是最糟糕的呢。我完全可以理解。今天你已经克服一项恐惧了,进展算是很不错了。” 威尔又笑了,这一次自然了很多。是啊,他克服了一项恐惧。而且是非常根深蒂固的一种——就和他恐高一样根深蒂固。他又抬头看了看摩天轮。“我能做到,”他说道,“也许会有些痛苦,但我能做到。” 这为他赢来了脸颊上的一记亲吻。“要的就是这种勇气,威尔·霍顿。” 队伍向前移动得很快,还没等他回过神,他们已经站到了最前头。接着,管理员示意他们上前。进入了轿舱后,威尔紧张慌乱得不行。轿舱弧线形的外壳四周都是透明的,里面只有几平米,刚好二十来个人,有的围着边缘站着,有的坐在中间的长凳上。威尔朝长凳径直走去,坐了下来。两个小孩子在跑向前部的时候擦过了他的双膝,孩子的父母紧跟在后面。“苏菲,托比,小心点!” 艾米在威尔旁边坐下:“我们可以坐在这儿,没问题。过一会儿也许你就想站起来了。” 威尔看了看外面。轿舱已经开始上升,但速度缓慢——轿舱其实没有停止:摩天轮速度很慢,这样人们就能在它旋转的时候进出了。“转一圈要多久来着?” “大约三十分钟。” 这将是漫长的半小时…… 但身边有大约二十人,威尔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在开始的十分钟里,他把头垂得低低的,只能看到满地的鞋子。他当然看不到轿舱之外的任何东西。因为视线受阻,他冷静了下来。但他知道,仅仅完成这项体验并非此次锻炼的意义所在。这是在作弊。他回头看看艾米,她忠实地守在他身旁,微笑着以示鼓励。 她一定闷死了,没法好好看外面的景色。 威尔点点头:“我们站起来吧。” 艾米又笑了。她牵起他的手,一起站了起来。威尔立刻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轿舱达到的高度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能远远看到下方泰晤士河里的小船了。伦敦非常广袤,就像一个城市模型,沐浴在阳光之下。他僵住了,一边盯着地板,一边紧攥艾米的手。“对不起。”他勉强说道,抵抗着自己下意识的本能,松开了手。 “没事,”虽然她的手一定被握得生疼,她还是说道,“你想坐回去吗?” 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恐惧:“不用。我会没事的。”他逼着自己再次向外看去。这一次似乎没那么吓人了。然后他环顾了轿舱一周。这里面有各个年龄的人——刚才匆忙跑过他身边的两个孩子双手抵着外壳,一对老夫妇正眺望着远处的天际线,一群十来岁的孩子正在谈笑。没有人看上去焦虑不安。 “你想往边上靠靠吗?”艾米试探道,“要是错过了这么好的景色,那就可惜了。” 威尔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但他这一天已经鼓起勇气走到了这一步,便抑制不住试一试的冲动:“好的。” 他挪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越过人群,来到了轿舱边上。他们下方左侧是国会议事厅威斯敏斯特宫。他屏住呼吸,手掌全是汗,低头凝视着威斯敏斯特大桥,目光追随着一辆伦敦巴士跨河驶去。桥下,一艘游船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轻盈滑过。 “你感觉如何?”艾米从他身后问道。 “还行。”威尔说道。他是说真的。他感觉还不错——恐高是他的老毛病了,现在却出人意料地冷静。“瞧啊,”他说道,“这里可以看到艾玛和丹的住处。”他指向英国电信塔东边的区域。他觉得再过去一点就能看到摄政公园的大片绿地了,他们就是那天上午在那里相遇的。 “我就是喜欢鸟瞰的视角,”艾米说道,“我喜欢从高处往下看。” “所以你才玩跳伞?” “那是其中一个原因。我还喜欢坠落的感觉,当你跳出飞机,那种兴奋……”她意识到这时候谈论坠落对威尔毫无帮助,就没有说下去,“不过,是啊,从高处望下去,感觉就是这么神奇。” 威尔继续饱览着景致:“我能懂。我现在知道自己一直错过什么了。” “你很厉害,”艾米说道,“你发现我们现在正处于最高点吗?” 威尔朝一侧看去,发觉旁边的轿舱比他们稍低一些——而另一边的轿舱也一样。他们处在摩天轮的顶端。“我感觉不太舒服。”他承认道,身体稍稍晃了一下。 “我们很快就要往下了。” “我没事,”威尔说道,又看了看旁边的那个轿舱。里面只有一对情侣,他们正靠在舱壁边的栏杆上,啜饮着香槟,这令威尔感到惊讶。 “哇哦,”当艾米看到了他在看什么时,说道,“听说是可以这样的。我也很想一边在这里观赏风景,一边喝香槟。不过挺贵的。” “或许下次吧。”威尔开玩笑道。 15分钟后,他们下了摩天轮,手牵手走下了斜坡。 “真是太棒了。”威尔说道。他转头看着这庞然大物。“真不敢相信我做到了。我是说,想想刚才别人进去了,我还在地上等待的时候,觉得好痛苦。但现在我做到了!” “又克服了一项恐惧,”艾米说道,“今天你表现不错。” 威尔咧嘴笑道:“是啊,谁说不是呢?”   ***   威尔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打开电视机,重重地坐进了沙发。他情绪高涨。多么棒的一天啊。艾米是那么让人惊喜的姑娘。从多方面来讲,伦敦眼之旅和面对蜘蛛一样骇人。但同样地,接受挑战、克服恐高也很棒。此外,艾米一直激励着他去直面他这一辈子都在逃避的东西。他从没遇到过她这样的人。至少,没遇到过会喜欢上他的这种人——他在爱情里一直运气不佳。 她会一直在自己身边吗? 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换了频道。他能预见自己娶了她,当然了,现在还为时尚早,而且他也绝不可能向艾米坦露这一点。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可能会让她逃之夭夭。他甚至还不知道她想不想结婚,想不想要孩子,或是—— 别想了。 但为什么不沉浸在此刻的欢乐之中呢?毕竟,这回可能遇上了真爱。就算不是,也该趁着还在一起的时候好好享受。艾米的人生哲学绝对影响了他。他以前真是一个悲观的白痴啊。 7点10分的时候,他正在用微波炉加热意面,这时门铃响了。来的人是丽兹。她看上去很慌张——完全不是平时的状态。 “嗨,丽兹,”当她走进公寓时,他问道,“你没事吧?” “我得问你一些事情,”她坐了下来,没有寒暄,“这可能会听起来很诡异,我也知道,但我必须问问你。” 威尔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现在听上去就已经很诡异了。她看起来像是吓坏了。这让人回想起那骇人的几周,就在短短一个月前。“怎么了?” 丽兹整理了一下思绪:“那个《每日邮报》的记者,艾德里安·斯宾塞……今天和你说过话吗?” “没有。我让他滚远点后就没有了。大概是三天前吧,他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他又开始烦你了?” “他今早跟着我上了巴士。” 威尔吓呆了:“什么?那太可怕了——他这是跟踪你啊。他太过分了,我希望你当时警告他离远点了。” “我说了,但之后他告诉了我一些事。” 威尔一听就觉得不好:“继续说。” 她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开始说道,“呃……那个,当……你……” “丽兹,你这样真的很让我担心。” “他和彼得·迈尔斯谈过,”她脱口而出,“在过去的一周里——以便为文章收集信息。” 突然间,威尔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胃里像打了结一样。他几乎都说不出话来了:“他和他说了……我做的事吗?帮助斯图尔特处理斯蒂芬的尸体?” 他们都很奇怪为什么彼得·迈尔斯没有告诉警方威尔也和他儿子的死有关。他们猜测他可能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或者,他觉得只要他一天不说出这个秘密,自己就还对他们具有掌控力。威尔一直都相信,终有一天他需要向警方交代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在一切都那么顺利的时候? “不是那个,”丽兹说道,“我觉得他不知道那方面的任何事。” 威尔大松了一口气:“那是什么呢?” 丽兹再次不祥地顿了一下,他的心又悬了起来:“几年前,当斯图尔特杀了斯蒂芬·迈尔斯,然后把你叫到他公寓时,你看到尸体了吗?” 威尔被问得愣了一下:“嗯,当然看到了。你知道我帮他处理掉……那个的。你知道的。” “对不起,威尔,这我理解。我的意思是,你看清他的脸了吗——你确定那就是他吗——他的尸体?” 威尔又一次被吓呆了:“这是怎么回事,丽兹?” 丽兹有些恼了:“你就回答我,威尔,你看清他的脸了吗?” 事关重大的那一天从模糊的记忆中浮现出来。“不,没有看清楚。我都不敢看他。基本都是斯图尔特处理的,他用床单卷好尸体后,我帮忙抬了一下。那时候,他已经被包裹住了。” 这似乎不是丽兹想要听到的答案。“那你到了运河边的时候呢?是你把他从床单里弄出来的吧?” “是啊,但是我还是没有正眼瞧他。我是看到了他的尸体,但没有看脸。不过就是他,就是斯蒂芬·迈尔斯。” “你怎么能那么肯定?” “因为警方查过了,不是吗?还有他家人——他们应该认出了他啊。” “但他们说尸体已经腐烂,而且被动物袭击过。尸体在水里泡了好几天,也许他们只是猜测——” “你为什么会觉得不是他?” 丽兹咽了咽口水,直盯威尔的眼睛。她又是那副焦虑的表情。“我之前就该告诉你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想把事情弄糟,所以就藏在心里了……” “没事,丽兹,你就和我说吧。” 丽兹点点头:“我刚被彼得·迈尔斯掳走并囚禁的时候,他告诉我斯蒂芬还活着。” 10 根据卫星导航,米纳克剧场1位于海岸附近,距离丹和艾玛的度假公寓约半个小时车程。但是,康沃尔郡的公路蜿蜒曲折,车道又陡又窄,加上不熟悉路况,他们低估了路上所需的时间,比计划时间晚到了。抵达时,距演出开始只有10分钟了。山崖顶上的停车场几乎已满,幸运的是,在两辆停歪的四驱车之间有一个小空位,他们便把车塞了进去。 “景色太美了。”他们排队进入剧场时,艾玛说道。往左看去,远处就是恢宏的悬崖,陡然而下,直插入绵延的沙滩。光线逐渐暗淡下来,在峭壁表面投下一片阴影,令景致愈加壮观。 丹望向悬崖。“根据我读过的资料,我觉得从剧场里看到的景色会更好。” 他是对的。这个剧场本身以及身处剧场所及之景简直美不胜收。悬崖被部分凿开,剧场筑于其中,充分利用了自然地形。剧场内没有座椅,而是设计成了圆形露天剧场,观众坐在阶梯式的岩石看台上,美丽的花卉点缀其间。在他们面前,大海犹如一块展开的巨型画布,为悬崖边的小舞台镶上了深蓝色的框。 大部分观众已经就座了,从中部到前排已无空位。艾玛与丹并排坐在圆形剧场左侧靠后的座位上,挤在另外两对情侣中间。艾玛看向远处的景色。“哇。在这里表演会非常爽的。而且把这儿当婚礼场地也会非常棒。” “说真的,你想要在这儿结婚?” “对啊,为什么不呢?——你能想象在这样的背景下,婚礼照片会有多壮观吗?” 丹点头表示同意。 几分钟后,戏剧开始了。随着夜幕降临,氛围愈加充满魅力。这里无疑是艾玛所见过最惊艳的舞台。她又动起了搬来康沃尔郡的念头。毕竟,这个想法或许并没有那么疯狂——她那一刻的感受是,余生她都可以愉快地在这个舞台上工作。要是能在这样一个绝美的自然场景中表演,谁还需要伦敦西区2呢? 就在幕间休息之后,艾玛注意到一个男人正朝后望向他们所坐的位置。那个男人坐在看台下方位置,离得有些远,加上光线太暗,因此无法看清他的脸。但是毫无疑问,他会时不时地转过头来望向艾玛和丹的位置。艾玛头几次注意到他时,他似乎是在扫视观众,但后来他似乎已经找到了所要搜寻的对象,因为他的视线始终锁定在他们这边。当然,其实她知道,那个男人不可能是在看他们,但看上去确实像是如此。她的注意力游离了戏剧,开始定时去看那个人在做什么。大部分时间他面向前方,朝着舞台,但有时的确是在往后看。她开始感到紧张不安了。她不想在演出期间说话——那是所有演员都极其讨厌的——于是她强忍着,对丹只字未提,而丹似乎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戏。尽管没说话,但由于气温继续降低,愈加寒冷的海风在他们周围盘旋,艾玛裹紧了身上的夹克。丹注意到了这个动作,就用一只手臂搂住了艾玛。 艾玛很快忘记了那个人,再一次忘情于台上的表演。到戏剧结束时,她已经完全忘了那个男人。观众一齐起身,为全体演员鼓掌喝彩。这场剧让人印象深刻,完全值得起立喝彩。灯光亮起,所有人都开始朝着圆形剧场顶部的出口缓缓行进。 “我想去一趟洗手间。”他们快到出口时,艾玛说道。 “我也是,”丹回答道,“咱们在那里见吧。”他指向他们右侧远处的小商店。 艾玛点点头,然后前往附近的洗手间。那儿排了很长的队。起初,她决定等等,排在洗手间门外的数十人后面。但过了几分钟,队伍还没有移动,她开始变得不耐烦,琢磨着是否还有其他的洗手间。她找到了一位将近老年的引座员,她正站在一条栏杆边上守着。 “请问,除了那边的洗手间,还有其他的吗?队排得太长了。” “没有其他公共洗手间了,”那个妇女有些犹豫地说道,“不过我们有时会让人们使用员工洗手间。应该没关系的。就在那边。”她指向舞台的最右侧。“那儿没有洗手间的标牌,只有两个小隔间,但应该人更少些。直接从那扇蓝色的门进去就行。” “谢谢。” 员工洗手间位于剧场的一个安静角落,那儿已经空无一人。艾玛见无人排队,可以径直而入时,有点觉得过意不去。不过,当发现其他人也问到了这个地方时,她感觉好了些,因为在隔间里时,她听到了外门开闭的声音。 现在这儿有了别人,她感到有些担忧,想要回到人群中,丹很可能已经在等了。 她正准备冲水时,隔间门下面出现了一双磨破的棕色鞋。她忍住了尖叫。 他穿的就是那种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僵住了,害怕得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呼吸。有一个男人就站在隔间外面,离门非常之近,近到从门下方都能看到他的鞋。 她随后意识到——员工洗手间很可能是不分男女的。就像那位妇女说的,门上没有标志,没有男用或是女用的任何标识,所以可能就是这么回事。 那双鞋肯定是一个巧合。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人为什么就站在外面呢?旁边的隔间并无人使用。再说了,就算是在等,谁会站得那么近呢?这肯定不是让人能够接受的人际行为。 她注视着那双鞋,希望那个人离开,思忖着是否应该说些什么。 那个人纹丝不动地待在原地,艾玛的心跳加快了。 或许是一位员工看见我进洗手间了,等着斥责我使用员工设施? “那位女士说我可以进来的,”艾玛说道,声音里充满了紧张,“其他洗手间人都很多,所以她说可以使用这里。” 那人没有应答。那双鞋也没有挪动分毫。艾玛后悔开了口。要是那人不是员工呢?她刚刚暴露了自己是女性。 接着,她记起了那个观众席中的男人。 “拜托,走吧,”她张口不出声地念道,“拜托。” 要是他刚才一直在监视她呢?要是他刚才跟踪她从顶层离开剧场,然后跟到了公共洗手间,再跟到现在的员工洗手间呢? 这个想法看似荒唐——甚至没理由去相信他刚才一直盯着她。但此时此地,她被困在这个隔间里,与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仅仅相隔咫尺。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鼓起勇气,再次说话。这一次,她克制住紧张,让声音保持镇定。“如果你不马上离开,我就给我男朋友打电话了。他很快就会来这儿的。” 依然没有动静。 “那我就拨电话了。”她说。 铃响第三声时,丹接起了电话。“嗨,小艾。” “丹,我在员工洗手间,在剧场的右边。你能立刻过来吗?是一扇没标志的蓝色门。” “你没事吧?你听起来——” “有个人就站在我的隔间外面。” 片刻犹豫之后。“我马上到。” 那双鞋消失了,艾玛听到外门开闭的声音。 “谢天谢地。” 刚过去20几秒,丹就到了。“小艾,你在里面吗?没事儿,是我。” 她打开门,两人拥抱在一起。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抵在丹的胸口上猛跳。“你看见那个从洗手间出去的人了吗?” “没有。我什么人都没看见。”   ***   他们向剧场办公室报告了这次事件。工作人员极其认真地加以对待,甚至提议报警,但那似乎没有意义。警察能做什么呢?虽然现场有一些闭路电视,但没有覆盖到那片区域,所以不可能查明那人的身份。尽管这是一次可怕的经历,令人生畏,但并没有发生犯罪。那些洗手间确实是不分男女的,所以那个男人,不管他是谁,完全有权出现在那里。 “你没事儿吧?”回到车里,两人系上安全带准备离开时,丹说道。 “我没事。” 他看向她。“你看上去依然心神不宁。” “没关系。我只是想起了过去所有的那些糟心事——斯蒂芬·迈尔斯,彼得·迈尔斯,你知道的,被人跟踪。我决不想再次经历了——决不。” 丹点点头。“不会的。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艾玛拉住丹的手。“我知道你不会。我只是,唉,我只是不理解刚才发生的事。” 丹耸耸肩。“或许只是有人在恶作剧罢了。通过吓唬陌生人来获得刺激感。” “或许吧。” “你有不同看法?” 此刻,轮到艾玛耸肩了。她回想起观众席中的那个男人。“你很可能是对的。我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好啦,”丹说道,依然看着她,“我们出发吧。让我们回到公寓放松一下,然后把这些事抛到脑后。发生这种事我很难过,小艾。这本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 他们在快10点时抵达了公寓大楼。艾玛仍然心神不宁,但回来的路上,那些回忆已经开始变淡了一些。她说服自己:观众席中的那个男人和洗手间里的那个人不可能有关系。她只是碰巧成为了受害者,并没有人刻意针对她。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他们穿过主入口,爬上楼梯,然后左拐走向他们的公寓房门。门外的垫子上,有一大束花,各色各样——红的,蓝的,紫的,黄的。 艾玛微笑着转向丹。 但他没有回以微笑。“抱歉,这不是我送的。” 艾玛皱起眉头,拿起花束。这事儿有些蹊跷。她发现了放在花后面的那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让人胆战心惊的话。 我依然是你的头号粉丝。 第二部分 1 米纳克剧场是在陡峭的悬崖上凿建出来的,背山面海。 2 伦敦西区是世界著名的戏剧中心,与纽约百老汇齐名,也是英国戏剧界的代名词。 11 “你想要我怎么处理这些?”丹站在房间中央问道,手里的花束耷拉在身侧。 艾玛坐在沙发上,头埋在手中。听到这话,她抬了一下头。当看到那句留言后,她跑进房间,拉上了所有窗帘,似乎这样就可以将外面看不见的潜在危险都排斥在外。 这不可能。 那句话,我是你的头号粉丝——那就是斯蒂芬·迈尔斯,又是他。艾玛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说,就是他在电视剧摄影棚外靠近自己时。他后来又说了很多遍,艾玛从不怀疑他就是这么认为的。他当真以为这是句好话,但实际上却让艾玛充满恐惧。 “你锁好门了吗?”她问道。 “锁了,我还插上了锁链。没人进得来。” 艾玛对这个想法感到心惊胆战。的确,门是锁上了,但是一想到有人知道他们住在哪儿,还安排投递了花束,还带上了那张字条……?加上剧院里发生的事……这太恐怖了。 “要我把花放回外边去吗?”他说道。 艾玛点点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都不敢看它们。” 丹照做了,并在几秒钟后返回。“所有门窗都锁好了,没有必要……”他自觉住了口,意识到自己要说的太过愚蠢,“当然了,这很让人担忧。”他一只手捋了捋头发。 “不管是谁干的,他们都知道我们在哪儿。”艾玛说道。 “我知道,”他严肃地说道,“你想离开这儿吗?” “什么?去别的地方?” “对,如果你觉得待在这儿不舒服,那我们就去别的地方。” 艾玛想了想:“目前是度假季节,现在都这么晚了,要找别的地方可能不太容易。” “有可能。” “再说,我今晚真的不太想再出去了。不知道外面究竟有些什么人。” 丹走向艾玛,坐在她身边,单臂搂住她。“我完全理解。”他将头向后靠在沙发背上,然后凝视着天花板,呼了口气。“小艾,”他说道,又垂下脑袋,“不管是谁送的,对方确实知道我们在哪儿,但不意味着那人就在这儿。” “什么意思?” “呃,对方可能打电话给花店,让店里送花。也可能是身在伦敦或是任何地方的人干的。” “也许吧。” “你不这么觉得?” “那剧院的那个人呢?”她说道,“这是有关联的,丹。我敢肯定有。今天我在镇上看到的那个人,也许不只是我的想象。” “你真觉得那人可能是斯蒂芬·迈尔斯?”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 “听起来荒不荒谬无所谓,”丹说,“重要的是你是什么感觉。” 艾玛一只手抹了把脸:“还有些事我没告诉过你。” “说吧。” “在剧院里,我觉得观众席前面有个人在看我们。” “什么?在演出中吗?” “是的,我没吭声是因为我不确定。但基于之后的那些事,我开始怀疑——” “是不是都是同一个人。”丹补充道。 艾玛闭上了眼睛。 丹把她拉近了一些:“我们要不要报警?” “等天亮了吧。我们现在就去睡觉吧。我觉得好累。”艾玛看了看桌子,她把随花一起送来的贺卡放在了那上面。她有了一个想法。“卡片上有花店的名字。我在想这是不是本地的花店。”她探过身取了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印刷字,尽量不去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信息。“贝拉花束。” 丹用手机查了一下。“就在这条路上,”他给她看了看屏幕,“在主路上,就在乐购超市前面。” 艾玛点点头。那条路沿着海岸线蜿蜒曲折,通往圣艾夫斯。他们初到时,曾前往那家超市,囤了些生活必需品,其间肯定途经了那家花店。“我们可以明天去那儿。” “他们一定能查出买花的人。” “但愿吧。” “那就明天吧。”   ***   “早上好,”丹说道,第二天早上九点,艾玛来到了客厅,“早饭我已经准备好了。” 新鲜的咖啡和牛角包正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味。丹正坐在自带的笔记本前,他知道这个公寓提供免费的无线网络。“我查到了营业时间,”他一边嚼着面包,一边说道,“再过一小时就开门了。”他听上去一本正经、万事在握的样子,这让人感到安心。 艾玛和他一起坐进沙发,将双腿蜷在身体下面,打了个哈欠。 丹转头看她:“你又没睡好,是吧?” “我想我应该是每隔一个小时就醒一次,”她回答说,“我一直觉得好像听见外面有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似的。”昨晚的那些事依然让她感到极其震惊。 “你该叫醒我的,”丹说道,“我睡得太死。” “没必要把你也搞得精疲力尽。” 丹指着屏幕上的地图,指出从他们公寓大楼到花店的路线。“走过去很快,几分钟就能到。” 她瞥了一眼墙上的钟:“正好还有时间吃个早饭冲个澡。到那边的时候也应该开门了。” “你确定要去?” “那是当然——只要有一丝机会查出是谁送的花,我就要去。我已经厌烦躲避这种人了。” “那报警的事呢?” “先看看花店那边怎么说吧。”   ***   “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柜台后的女人放下了手头正在准备的一束花,摘下了眼镜。 艾玛祈祷她善于聆听,能帮上忙。“我昨晚收到了一束花,是贵店寄送的,不知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送的?” 那女人冲她们眨了几下眼:“我们一般不透露姓名。如果送花人没有要求在卡上写明,我们就认为他们想要保持匿名。” 开头并不顺利。艾玛又尝试起另一种战略:“卡片上的信息是威胁性的。” 那女人一脸迷惑:“威胁性的?我们不会允许寄送出具有威胁性的——” “在您看来也许不具有威胁性,但是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 “好吧,”那女人说道,拖长了“好”字。她戴上眼镜,打开了柜台上一本大册子,开始快速翻阅起来。“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艾玛。艾玛·霍顿。” 女人用手指划过页面:“艾玛·霍顿。是住在日落景观公寓的。留言‘我依然是你的头号粉丝’?” “我以前被一个号称是我头号粉丝的人跟踪过。”艾玛解释道。 女人露出忧虑的表情:“我知道了。你觉得这是他寄来的?” “不,他已经死了。” “好吧,那怎么——” “是知道这事的某个人,想要以此来恐吓我。我觉得他们昨晚在我们去米纳克剧场的时候跟踪了我们,然后安排在我们回去后送来了花。所以我们要知道是谁送的。” 艾玛并不完全确信送花的和在剧院洗手间里遇见的是同一个人,但完全有这种可能。她觉得把这两者联系起来,可以让对方更有可能供出名字。 女人噘了噘嘴:“你不需要和警方说一下这事吗?” “我们已经报警了,”丹说,“昨晚就报了,他们表示不感兴趣。” 艾玛很吃惊丹居然能这么快、这么轻松地编造谎言。他们还没有报警,觉得还是等回伦敦后和盖斯尼尔联系一下为好。本地警方不会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肯定只能给出一些普通的建议来尽量减少恶性事件发生的可能性。但是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发生。如果警方不能真正理解他们在担心些什么,那么他们反应冷淡也是正常的。 女人似乎被说服了。她看看丹,又看看艾玛,接着又低头看着本子,拍拍页面说:“好吧,我告诉你们。正如我说的,我们通常不会透露姓名,但我想鉴于现在这个情况,我就破例一次吧。” “谢谢,”艾玛说道,感到一阵轻松,满是感激,“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女人从本子上抬起目光:“斯蒂芬·迈尔斯。” 艾玛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袭来:“那人说他叫斯蒂芬·迈尔斯?” “是的,”女人一五一十地说道,“就写在这儿呢。” “没事的。”丹将胳膊放在艾玛背上以示安慰。 “你没事吧?”女人问道,“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艾玛点点头,忍着恶心说:“来订花的人,是打电话订的,还是亲自来的?” “我不太清楚。不是我接待的。但是等等,这里显示的是现金支付,那就不可能是电话预定了。你等一下,”她转身向后边开着的一扇门说道,“爱丽丝,你能来一下吗?” 一个二十岁不到的漂亮姑娘出来了,戴着绿色手套和漂亮的碎花围裙。她冲丹和艾玛笑了笑。 “爱丽丝,这位先生是你接待的吗?”女人指了指本子。 姑娘点点头:“他是昨天一早来的。” “你能描述一下他的样子吗?”艾玛问道。 “他和你差不多高,”爱丽丝朝丹点点头,“但是很瘦。他的脸也很瘦,都瘪下去了。他的鼻子,嗯,很突出,很尖。对不起,”她加了一句,突然看起来有些尴尬,“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艾玛心跳加速起来。这个姑娘描述的正是斯蒂芬·迈尔斯——或者至少是艾玛印象中的他。“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深色,深棕色吧,我觉得,不是黑色。” 那也对上了。但不可能啊。他已经死了,深埋在彼得·迈尔斯带他们去的那片墓地的六英尺之下。 现在去寻思他没死,简直荒唐。 “眼睛的颜色呢?” “对不起,我没注意。” 然后,她问出了自己都觉得几近疯狂的一句:“你还注意到他其他的地方了吗?比如他的面孔?” 她会不会提到疤痕? “是的,他的脸,呃,都是痤疮伤疤。尤其是脸颊上面。对不起,这样说显得我很无礼。我不是想要评判那个人的。他看起来很友善。” “这不可能,”艾玛闭上眼睛,周围的房间开始天旋地转,“这不可能。” 12 米兰达洗澡时,爱德华简单吃了点吐司和果酱当作早餐,然后端着一杯茶回了书房。他没什么胃口,头一天晚上也没怎么睡好。他很早就起了床,没吵醒米兰达,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到厨房里继续读起了周六的报纸。他在昏暗的光线下草草翻阅,但大部分时间里,心思却没在报纸上。 此刻,他坐进皮椅,拿起桌上的伯罗圆珠笔,有节奏地敲打着木质桌面。 我都做了些什么? 事情的发展非他所料:那个男人提的问题;他提问的方式。那感觉更像是有针对性的陷害,而非其他。他们刚交谈了几分钟时,爱德华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由于坚信自己不仅可以控制他所造成的伤害,还可能转危为安,爱德华继续说了下去,竭力想要扭转辩论的局势。但那是痴心妄想。他完全无法控制局面——对方太擅长于此。太想得胜。 他的舌头来回舔着嘴唇,思考着。 他又用笔敲了几下桌子。然后看了眼墙上的钟。 他现在应该起床了,尽管是周日。 他拨通了号码,害怕地等待着。那男人终于接起了电话,简慢无礼地说:“喂?” “我是爱德华·霍顿。听着,我一直在考虑,我改主意了。我希望你不要理会昨天的谈话,把那些话从记录里删掉……是的,但当然了,如果我改主意了,那么……呃,那只是……你敢!……拜托了,我求求你……”他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正当他以为事情不可能变得更糟的时候——“喂?喂?” 对方挂了电话。 他的电话还贴在耳朵上,愣在那儿,难以置信,满心恐惧。太晚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已无法回头。   ***   “你想怎么办?”他们沿路走回公寓楼时,丹问道。 艾玛在斑马线前止步,车流停了下来,让他们通过。“我不想逃跑,毁了我们的假期。”艾玛说。他们一边穿过马路,一边向司机致谢。 “但是假期已经被毁了,不是吗?” 艾玛点了点头,又停下来,一只手放在头上。“你在这么棒的公寓上花了那么多钱。” “我知道,但那不重要,不是吗?和我们的安全相比,钱无关紧要。” 艾玛难以相信现下的境况,摇了摇头。“怎么回事,丹?”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们接着向前走。 “你还好吗,小艾?” 她耸了耸肩。“我脑子还是很乱。又有人跟踪我了,假装自己是斯蒂芬·迈尔斯。” “那么你不再觉得那就是他本人了?” 艾玛又止住了脚步。“嗯,不……”她思考着要怎么解释,“我是说,那真的太荒唐了,不是吗?斯蒂芬·迈尔斯死了。我知道我说过,以为自己又看见他了。但我们都知道那不可能,不是吗?” 丹点了点头。 “但我也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和丽兹在百货商场那次、服务站那次、昨天在圣艾夫斯的时候和昨晚在米纳克的时候。我是说,我真的开始觉得我要疯了,仿佛那都是我想象出来的。现在我们知道并不是了。现在我们知道了,真的有人,想让我认为他就是斯蒂芬·迈尔斯。到底谁会做那种事?” 丹耸了耸肩。“谁都可能,我猜。报纸上到处都是报道。” “彼得·迈尔斯在监狱里,”艾玛接着说,“所以不可能是他。我的意思是,订那些花的人连长相都像斯蒂芬·迈尔斯。” “我知道。” “而且不管这个人是谁,对方都知道我们在度假。他知道我们在康沃尔郡,他知道我们的确切位置——公寓房间号,什么都知道。这让我觉得可能是与我亲近的人干的——因为那人太了解我的生活细节了。” 丹对此不以为然。“没有哪个与你亲近的人会想做那种事的。我是说,谁知道我们在这儿?威尔,丽兹,你爸爸,米兰达,”他掰着手指一一数过,“你不会觉得他们之中有人会做这种事吧?” “不,当然不会。” “你告诉过其他人吗?” “没有,没有其他人知道了,”艾玛想了几秒,“你觉得这个人是从伦敦跟踪我们过来的吗?” “有可能——或者只是有人偶然碰到我们。那人可能就住在这儿,然后看了新闻,决定跟你开个恶心的玩笑。” “可能吧。”艾玛设想了一下。那其实是最乐观的一种情况了,估计丹就是因此才提出来的。“怎么样都比可能有人开了几百英里的车一路跟踪我们要好。”但她随后回想起在来康沃尔郡的路上发生在服务站的事情。除非那时她所看见的只是自己的想象,不然那人当时就在那儿了,这样一来,她被跟踪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你觉得和剧场的事有关联吗?你觉得厕所里的人和送花的是同一人吗?” “呃,我希望我不那么想,但说实话,我觉得是。” “我也是。”她看了看四周。街对面有一对老夫妇正手牵手走着。一对年轻夫妻带着孩子向那对老夫妇迎面而来;那对夫妻微笑着向老夫妇问好,两个孩子手里拿着桶和锹,随着步子晃来晃去。身后的山顶上有汽车沿主路加速驶过。丝毫没有斯蒂芬·迈尔斯模仿者的迹象。就算那人在附近,也不可能近在咫尺。 丹觉察到艾玛心烦意乱。“但即使这两件事没有关系,这附近有人假装斯蒂芬·迈尔斯给你送花可是事实。而且就像你说的,对方知道我们的确切位置。我觉得我们要是还待在这儿就是疯了,你不觉得吗?” 她的注意力回到了他身上。“你说得对。” “那就定了——我们回去收拾行李。如果我们继续在这儿待两天,结果发生了什么事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   他们决定尽快离开,把所有东西都堆放在了公寓门外的走廊上。收拾东西没花太长时间。毕竟他们没什么时间安顿下来,所以大部分东西都可以直接搬出来。 “我知道我们说了要尽快离开,但我只是要在走之前再看一眼景色。”艾玛说着快步走向了阳台。丹跟着她走了过去,他们站在那里,欣赏着眼前的迷人景致。“我们不能再多看看这些了,真是遗憾。” “我知道,”他用胳膊揽住了她,“等这事儿一解决,我们就回来。我保证。春天吧,我们再来待一周,如果可以的话,还住这一间。” “那可太好了。但也很贵。” “哈,别担心那个,”他笑了,“我的钱还够挥霍几个月的。”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两人又花了几分钟观赏广阔的海面和圣艾夫斯。 “你之前说的很可信。”艾玛终于开口说道。 “什么意思?” “你和花店的人说我们已经报过警了。”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但搂着艾玛的胳膊松了一些。“一个小小的无害之谎。” “我从来不知道你会说谎。” 他大笑。“人人都会说谎,小艾,如果情况需要的话。我指的不是弥天大谎。难道你从不说谎吗?” “说,当然说。只是你说得太可信了。如果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假的,我就相信你了。大概只是你说得那样毫无破绽,着实让人惊讶。” 丹看起来有点伤心。“我没有说谎的习惯。而且我也不是想好了要那么说的。但我清楚地感觉到,如果她知道我们还没报警的话,就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们。我只是觉得我们必须知道送花人的名字。所以我想如果我说我们已经联系过警方,她可能就会松口。” “嗯,果然很有效。” “是。是的。来吧,”他说,“我们走吧。” 他们匆匆拿着包走向汽车,以最快的速度把包扔进了车里。由于不知道现在那个人是不是在监视他们,所以最好不要逗留。 他们回房间拿了最后一趟包裹,从厨房桌子上拿起了钥匙。艾玛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四周。“好吧,暂别了,美丽的公寓。” “暂别。”丹强调道。他大步走向旅客留名薄,草草写下留言,签下了日期和两人的名字。 艾玛看了一眼。留言写道: 超棒的公寓,绝美的景色,不久后一定会再来! 她笑了。是的,他们不久就会回来的。她决心已定。   ***   他们出发半个小时后——二人决定直接回家,假期的最后几天就在自己家休息——丹把车停在了主路边。艾玛从路牌上看出他们现在正原路返回,沿西南方向行驶,而不是东北方向。他没有告诉艾玛改变了路线。 “这不是我们来时走的那条路吧?”艾玛斗胆问道,心里却完全知道这就是同一条路。丹在生活中通常很随和,除了开车。他并不喜欢有人质疑他的驾驶能力,尽管住在伦敦,他却很少开车,所以驾驶技术总是有些生疏。其实他们吵得最严重的一次架,就发生在一趟艰难的自驾旅途中。当时丹在穿越约克郡山谷时彻底迷了路,还拒绝接受事实,也不问路。他们最终抵达要去的乡村旅馆时,比计划时间晚了三个钟头,并且是因为幸运,而非设计好的(或者出于常识)。他们那一次吵得很凶。 “我准备了一个小惊喜,”他回答道,“不会绕太远。希望你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艾玛猜测着是什么惊喜。丹没有立刻尽快赶回家,而是选择了这么做。她对此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追问。 他们沿着乡村公路又行驶了几英里。阳光晃眼,艾玛闭起了眼睛。她一定是睡着了,因为当她再次环顾四周时,突然看到车两边都是茂密的树墙,在泥土路的两侧随风摇摆。 她看着丹,等他解释他们身处何方,但他似乎没注意到她已经醒了——他的眼睛仍注视着前方的路。可能是因为刚醒,有些迷糊,再加上现在所处的诡异环境,她的脑中钻进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那些知道他们在康沃尔郡度假的人——丹漏数了一位。 他自己。 13 艾玛抛开了那个荒唐的想法。 然而,确实如此。 此刻,丹确实注意到她醒了。他们正开车驶过树林,当他瞥向她时,树木的影子在他脸上闪过。“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路况会是这样。从网上看,那儿离主路只有1.5英里。但我确定现在已经开了两英里了。” 车子驶过一个深坑,猛地颠簸了一下。 艾玛试图驱除脑中的不祥念头,但未能成功,于是她问了那个问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丹正要回答,却又住了口,因为他从自己一侧的后视镜中注意到了什么。“该死!” 艾玛已然惴惴不安,迅速扭过头去,以致脖子一阵痉挛。他们后面有一辆深色的车,沿小径行驶着,距离大约50米远。刺眼的日光加上树木的阴影,让人连车型都无法看清,更别说方向盘后面的那个人了。 丹摇摇头。“我最不喜欢这样了。有人从后面跟上来,令人压力倍增。” “让他超过去如何?” 丹大笑起来。“离开主路之后,就一直没有超车点。” “哦。” “应该不会太久的。”他刚说完,又驶过了一个凹坑。他们俩几乎撞到了车顶。他一脸痛苦。“抱歉。” 艾玛从副驾驶一侧的后视镜中看着那辆车。那辆车没有继续靠近。但在某种程度上,那却更让人感到凶险——即便她确切地知道,可能并无异常。 要是我能看见是谁在开车就好了。 艾玛掏出电话,准备使用谷歌地图进行定位,但手机没有信号。在康沃尔一些较为偏僻的地方,这是常有的事。她正要再次询问他们的目的地时,丹忽然露出了微笑。 “终于,我们到了。” 道路顿时豁然开朗。他们的左侧是一栋矮楼,看上去比预想的更现代,毕竟这个地方很偏僻。他们经过了一个木制标牌。 欢迎来到露水山谷葡萄园。 艾玛笑了。“我听说过这个地方。”她不太记得清自己是如何知道的,但肯定耳熟。 “几个月前,你喝过一杯他们的葡萄酒,”丹解释道,“我们去给丽兹过生日的时候。” “没错!”当时,一位十分热心的女服务员推荐了那款葡萄酒。艾玛和丽兹都对其赞不绝口,并且曾在多家商店里搜寻过,却未能如愿。“真不敢相信你还记得。” “我写了一条备忘录。”丹说着,猛然转了个弯,驶入了那栋矮楼右侧的停车场。停车场是石子地面,空空荡荡。“既然我们已经聊过要来康沃尔度假了,我觉得值得记一下,万一我们有机会去参观,直接从原产地买些酒呢。” 艾玛钦佩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网站提供了非常有用的信息,只不过距离不精确。” 伴着嘎吱的声响,他们停下了车。当听到另一辆汽车靠近时,艾玛才想起那辆一直跟着他们的车。那辆车停在远处的角落里,一名身穿T恤和牛仔裤的瘦高男子下了车,向他们慢慢跑来。 “嗨。”那个人来到车门前迎接他们。他将近40岁,留着胡茬。“欢迎来到露水山谷。”他伸出一只手,丹跟他握了握手。“我叫艾利克斯,艾利克斯·迪恩。抱歉,我只是刚准备开门营业。本应是科斯蒂看店的,但她今天生病了。我一得知这个情况就立刻赶来了,无奈我住在10英里之外。” “不用急,”丹说道,“我们也只是刚到。” “我得进店打理一些事儿。”他慢慢向前跑去,给那栋楼开锁。 “他是老板之一,”他们跟在那个人后面走时,丹说道,“我记得网站上有这个名字。” “真的吗?他好年轻啊。” “他是30岁出头时创业的,之前的工作是金融城的股票经纪人。” “另一个曾梦想逃离雾都的人。”艾玛指出。 当他们走近那栋楼时,艾玛为自己的一时糊涂感到愧疚,因为她曾觉得丹心怀恶意。 我怎么能怀疑他呢? 她握住他的手,默默地咕哝了一句抱歉。 “我们现在开始营业了,”艾利克斯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打开的门,方便他们进店,“有什么问题随便问。也可以要求试品。我就在那边。”他朝着品酒区和收银台示意了一下。“如果你们想要去露台上欣赏风景,请自便。虽然我们在周日不会组织参观,不过你们可以欣赏到葡萄园的广角美景。” “谢谢。”艾玛说着环视起房间。店内为开放式布局,摆满了酒瓶,有些堆在角落里,有些放在房间中心的四个展架上。酒的品类繁多,丹和艾玛花了大约10分钟进行浏览。 他们移步到外面的露台。“哇喔。”丹赞叹道。眼前的景色蔚为壮观——下方是一个碗形的空谷。谷内,一排排葡萄藤蔓延开来,沐浴在秋日的阳光里。 “我真是松了一口气,”艾玛低声说,“幸好跟在我们后面的人是他。” 丹听出了言外之意。“你以为可能是——”他之前显然没有想到那一点。 “嗯,对。或许是。” 丹靠在木栏杆上,嘟起脸颊。“那一定很恐怖。” “确实。再加上我们当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有那么几分钟,我真是吓坏了。” “抱歉,”他说,“我们本该直接回家的。” “不,没关系,真的,”她轻轻抚摸他的胳膊,宽慰他说,“我很高兴我们来了这儿。这个惊喜太棒了。” 他看上去完全相信了。 几分钟后,他们回到了店内。“我想就是那个,”艾玛说着,挑出了一瓶酒,“这名字我好像认得。” 露水山白女士。 “你可以尝尝,确定一下,”丹在她身后说,“如果真是,我们就可以囤货了。” “好吧,那就尝一点儿。” 正是那款酒,要不然就是与他们在伦敦享用的那一瓶味道相似到难以区分。他们买了四瓶——两瓶自己留着,两瓶送给丽兹——外加几瓶很棒的玫瑰葡萄酒。 “那么,你们此行的目的达到了?”艾利克斯一边给酒装箱,一边问。 “是的,”艾玛说,“谢谢。” “好极了,”他最后用一条棕色胶带沿箱子顶部缠了一圈,然后把箱子推给他们,“包好了。” “你这里的客人多吗?”丹问道,“离主路那么远。”店里仍然只有他们两位顾客。 “在夏季是的,非常多。七八月份的时候,有时连停车位都不够。过了旺季,客流量就没那么多了。当然有常客——康沃尔以及德文郡的当地人。他们一年到头都会来。但大部分来参观的顾客还是度假者,他们听说过我们,于是在本地逗留或路过时顺便前来。我们因此组织了葡萄园游览——吸引客流。不过说实话,光靠那些直接来店里的顾客,我们是无法生存的。我们最大的收入来源是给餐馆直供。我们是国内许多餐馆的主要供货商,但主要还是伦敦。几年之前,我们做了大量工作去开拓客户关系,后来有回报了。” “听起来真不错,”艾玛评论说,“我们就是那样发现你的酒的——在一家伦敦餐馆。我非常喜欢那酒,所以丹给了我一个惊喜,带我来这儿。” 艾利克斯露出了微笑。“真好,很高兴听到这话。不然的话,我急忙地赶来这里就只是为自己开门了。不过,”他望着门口补充道,“至少还会有一位顾客,我正等着呢。那个骑摩托车的男人。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艾玛说道。 “你们没看见他吗?我从路边超过了他,然后就发现你们在前面了。我以为他只是在检查东西,或者休息一下。他没有叫我停车,所以我觉得他的车没坏。但现在我不那么确定了。” 艾玛不喜欢这种感觉。“为什么你觉得他的车可能坏了?” “呃,因为他没有到这儿。这很奇怪。” 丹突然插了一句——他知道艾玛在想什么。“或许他没打算来这儿。” 艾利克斯摇摇头。“这条路不通往其他地方。我估计他可能迷路了。等他意识到之后便立刻掉头了。他之所以停车,很可能是这个原因。”他点了点头,对自己这个假设的合理性表示认可。 然而,尽管艾玛想要相信这个解释,她还是未能信服。“你看到他的长相了吗?” 见艾玛感兴趣到这个程度,他觉得惊讶。“他戴着防护头盔,面罩放了下来——我想他那样肯定非常热——所以说,没有,我看不到他的脸。” “但你却知道那是个男的?” 艾利克斯的脸微微红了。“那身皮衣很紧。如果是女人的话,我会知道的。你为什么问这些?” “她只是八卦而已。”没等艾玛想好如何应答,丹便开玩笑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们系上安全带后,丹一边发动车一边说,“但可能并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我知道,”艾玛回答,“但有可能是。如果不是要来这个葡萄园,这个人为什么会走那条路呢?” “就像那个男的所说,他或许迷路了。” “或许吧。” 丹朝出口望去。“我希望有另一条出去的路,但可惜没有。” 艾玛把身子缩进座位里。“我知道。让我们赶快离开这儿吧。处在森林之中,与世隔绝,没有手机信号……这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丹点了点头,按下中央锁按钮。“我会尽量快开,遇到任何人都不停车。好吗?” “好的。” 他们开始返程,沿着泥土小径在林木间穿行。虽然丹比之前开得快,但依然不得不将车速保持在30迈以下,以免发生事故——这条小径极不平坦,不能开得更快了。他们最不希望发生的就是在树林中撞车。由于仍然没有手机信号,一旦撞了车,他们只能往回走到葡萄园,或者往前走到主路。想到那个骑摩托车的人还可能在埋伏守候,这两种情形都让艾玛害怕不已。 在他们一路颠簸时,她惊恐地察看前方的路面,找寻着那个男人。但一无所获。 他们行至一个左急转弯处,丹记得来程时曾经过这里。“我们快要回到主路了。”他说道,显然大大松了口气。 艾玛原以为相比之下,丹对于眼下的情形并不担心,但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 “该死!”迎面出现了一辆四驱车,朝他们疾驶而来,丹突然用力踩下刹车。那辆车同样进行了急刹车,导致微微侧滑。他们俩都被甩向前方,抵在绷紧的安全带上。 两车之间仅隔几米。四驱车的司机是一个年纪较长的男子,看起来并不担心差点撞车。他举起一只手,驾车轧过小径的木制路缘,绕过了他们。 艾玛大松了一口气。“好险哪。” 丹眼睛大睁,伏在方向盘上,正在平复情绪。“可不是嘛。” “如果我们转弯的时间晚了片刻,那么,哎,我不愿去想会发生的事。” “不要……这么说吧,他比我们大很多。”丹重新直起身子,意识到他们所处的位置岌岌可危。“我们最好不要待在这儿了,万一有人飞速转弯而来呢,”他把车挂上挡,“让我们离开这儿,回到主路吧。” “好主意。”   ***   当艾玛和丹的车经过后,他从树木后面走出来,留心着不让他们看见,直至他们转弯后消失。他微笑着,把放在一棵大橡树边上的摩托车再次推出来,一条腿跨上那辆马力十足的机器。他把头盔面罩咔嗒一声扣下,看着一辆四驱车隆隆驶过,然后打着火,往回悠然行驶,朝主路而去。他会及时赶上他们的。不用匆忙。 他知道他们要去往哪里。 14 五点刚过,艾玛和丹就回来了,精疲力竭。他们还在为假期的早早结束以及造成这一切的状况沮丧万分。回来的路上没有再出什么变故,虽然艾玛仔细查看了每一辆经过他们的摩托车。 “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明那个骑摩托的人在跟踪我们。”丹安慰道。虽然有他的安慰,但她依然疑虑重重。 他们惊讶地发现,丽兹正等着他们归来。她有一把备用钥匙,是艾玛给她以防万一的,她还擅自准备了一顿晚餐。 “我不会在这儿久待的,”她在门口拥抱艾玛时说道,稍稍带点歉意,“我不想让你们觉得不自在。但是我想你们也许会喜欢这顿饭的,是意大利宽面条配大蒜面包。” 他们把行李拖进公寓,扔在了走廊的木质地板上。“谢谢你,丽兹,”艾玛说道,“你真的不必这样的。” “是啊,”丹也说道,“劳您大驾了。” 丽兹耸耸肩膀表示不在意:“不是我做的,维特罗斯1特价买的。” 事实上,他们俩都极其感激她的善意之举。旅途行至一半时,他们在服务站吃了点零食,但已经是几小时前的事了,现在两人都饿坏了。要他们自己再做一顿饭出来,可不是个好主意。 三个人都走进了厨房。烤箱里飘来的香气美味极了。 丽兹瞟了一眼手表:“我现在该走了。还有30分钟这顿饭就该好了。祝你们好胃口!” “你一定要这么匆匆离开吗?”艾玛说道。 “呃,我还没有什么别的计划。但是你们俩不需要点独处的空间吗?”她疑惑地看向丹。 “留下来吧,”丹说道,“够我们大家吃的了。” “我深表怀疑,”丽兹嘲笑道,“没有那么多。” “那就再叫个披萨,”丹说,“混搭嘛。” 这一回,丽兹看向了艾玛:“你确定吗?” “当然!有个伴儿太好了。” “好吧,”她说道,“把威尔也叫来如何?我知道他今晚就一个人。” “当然好,”丹说,“人越多越欢乐。我们再搞点假日气氛出来。这样还能给我一个不用马上拆行李的借口。”他对艾玛笑笑:“你知道我有多恨拆行李。” 威尔很快就来了。在他赶来的路上,艾玛向丽兹讲述了周末发生的一切。她已经知道了最基本的信息,但还很想多听听细节。她没有多说,艾玛感到她最好的朋友正隐瞒着些什么。 三十分钟后,在吃饭期间,艾玛还是同样的感觉。 “就是这些了。”她说道,他们四人面对面围坐在餐桌边,尽情享用着宽面条和披萨。面前开着一瓶葡萄园带来的玫瑰红葡萄酒,但是还没有人喝。 “我还是不敢相信那人居然说自己就是斯蒂芬·迈尔斯,”丽兹一脸不解,“真是不敢相信。”她瞥了一眼威尔。 “怎么回事?”艾玛说道,她注意到了威尔的眼神。 一定是有什么事。 “你最好告诉他们吧。”威尔说道。 “告诉我们什么?” 丽兹抓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我要先喝点这个,”她吞了一口,“现在,小艾,我要说的听起来会很疯狂,而且我也不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要这么说了,但是如果你看见的那个人,那个送你花的人,那个说自己是斯蒂芬·迈尔斯的人,如果他真的是斯蒂芬·迈尔斯呢?” 艾玛似笑非笑,和丹对视一眼说道:“我们在康沃尔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么去想的话,那也太荒谬了吧,不是吗?” 丽兹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 “什么?你不是认真的吧?” 丽兹举起了双手:“我知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太疯狂了,我说过可能会很疯狂的。” 艾玛目瞪口呆。她放下了刀叉:“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真这么想?斯蒂芬·迈尔斯已经死了。我们亲眼看过他的坟墓的,还记得吗?我们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墓碑,身边站着彼得·迈尔斯。他已经死了四年多了。” “我知道,我知道,”丽兹似乎很难再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我们看到了,但是……” 艾玛又看了看威尔。他一脸严肃,避开了目光接触。“有事情发生过,快告诉我。” 威尔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花板。 “威尔,求你了……” 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妹妹:“那个一直到处跟踪我们的记者,艾德里安·斯宾塞,昨天和丽兹说了些事情。” 他顿了一下,丽兹接过了话头:“在我去剧院的路上,他跟我上了一辆公交车。一开始他只是想再次说服我为他的特别报道爆料,但我们下车后,我让他滚远点,他就和我说了些事。” “继续。” “他说作为这条新闻调研的一部分,他和彼得·迈尔斯在监狱里谈了话。彼得·迈尔斯告诉他斯蒂芬没死。” 丽兹的这番说辞并没有让艾玛信服。“什么?没死?但是……他当然是死了啊。”面对这般恐怖的想法,她心慌意乱。她面朝威尔说道:“但是你看到他的,你看到了他的尸体的。” 威尔转过了头。 艾玛向丹看去,寻求帮助。 “但是你看见了,不是吗?”丹说道,“你看到了他的。你……是你处理的尸体。” “我知道我干了什么!”威尔音量抬高了些。他分别看了看他们,面露痛苦,“我知道我干了什么。”他又重复着低喃道。 “那我就不明白了,”艾玛柔声说道,想要缓解威尔的痛苦,“那你为什么还觉得他可能活着,就因为彼得·迈尔斯这么说了?” 威尔一只手搓了搓脸颊。“因为我没有看到他的脸,”突然间,他神情悲伤,似乎快要哭出来,“那天晚上在公寓,我不敢正眼瞧他。我以前从没见过尸体,所以没有凑太近看。我们把他……你知道的……包裹进床单之前,基本都是斯图尔特弄的。所以我不能确定那就是他。” “但你以前从没有这么怀疑过。”艾玛说道。 “我知道。但是我也没有理由去怀疑啊。但现在有了——你和丹在康沃尔遇上的那些事,还有彼得·迈尔斯说的话。” 艾玛摇摇头:“警方会确认尸体身份的。” “他们也会出错,”丽兹说,“我听过鉴定身份出错的一些事,你知道的,埋错人了,或者他们认定了尸体身份,但事实上却不是认定的人。”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威尔说道,“但是就像丽兹和我说的,当警方找到尸体的时候,他已经在水里泡了好几天了。也许就不太好辨别了。也许他们就假定那是他了。” 艾玛不怎么相信。“但是他们可以比对牙医记录,不是吗?或者DNA?他们肯定不会就这么随便猜测的。”她望向丹。 他沉思着。“我想,如果有近亲辨认出了的话,也许他们就不会进一步查了。” 艾玛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设想。“你是说彼得·迈尔斯可能故意把别人错认为斯蒂芬?而警方也许就默认了?” “我不知道,”他承认说,“但是,会有这个可能。” 艾玛摇摇头:“我还是觉得是彼得·迈尔斯又在玩弄我们。他知道怎样戏弄我们,就算他现在被关在牢里。” 丹点点头:“也许你是对的。” “是啊,我也这么想。”威尔承认说。 艾玛盯着她的闺蜜:“丽兹,你不这么觉得?” 丽兹耸耸肩。 艾玛又有了个想法。“这也可能是艾德里安·斯宾塞编造的,想要我们开口。也许他根本没和彼得·迈尔斯谈过——他只是想激我们做出反应。” 丽兹闭上了眼睛:“不,不是这样的。” “但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呢?” 丽兹叹了一口气,又睁开眼睛:“因为他和我说了同样的话。” “谁?” “彼得·迈尔斯。当他拘禁我的时候,他告诉我斯蒂芬还活着。他说斯图尔特杀的人不是他儿子。” “什么?你怎么没告诉我们?”艾玛说道,她被朋友的这般隐瞒给震惊到了。但是她为什么要吃惊呢?丽兹和丹一样,经历了痛苦,就像丹一样,她也没有过多诉说在彼得·迈尔斯的房子里发生过什么。 艾玛当真不知道在那座恐怖的房子里发生过什么。 “因为我以为他纯属胡说,”丽兹回答说,“我以为那只是一个疯老头的胡言乱语。我也知道,如果你知道了他的这些话,只会吓坏你。本来几周前,我想和你说的,但之后你变得很焦虑,比如在我们逛街时以为见到了斯蒂芬·迈尔斯。我觉得告诉你只会让事情更糟糕。而且我觉得那正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让你害怕——用一个死人来让你继续害怕。” 艾玛思忖了一下丽兹的分析。如果换位思考,她知道自己大概也会这么做。“有这样的反应我很抱歉,丽兹。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不起,小艾。” “真的,没关系。” 现在又轮到威尔发话了:“告诉她彼得·迈尔斯还说了些什么。” 艾玛又转向丽兹,这一次充满了警惕:“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丽兹犹豫了一下。 “告诉我们,”丹命令道,“我们需要知道一切。” 丽兹又喝了一口酒,稳了稳情绪。“真的很对不住,小艾,不得不告诉你这些,”她看着艾玛,“他说斯蒂芬·迈尔斯准备回来找你。”   ***   “他不可能还活着。”艾玛说。晚饭后,他们一同紧张地坐在客厅里。电视开着,正放着什么古装戏,但没有人真的看进去了。“这不可能。” 其他人则保持沉默,任由她的断言回荡在空中。 “回想起来,”她对威尔说,“斯图尔特叫你去的那天晚上,你也许没有看到斯蒂芬的脸,但是斯图尔特告诉你那就是他,不是吗?” 从威尔的表情上看,似乎他最不愿回想的就是那些恐怖的事件了,而艾玛也不想让他重新回味痛苦的过去,然而,这件事很重要。“是的,他告诉我那是斯蒂芬·迈尔斯。毫无疑问。” “好吧,如果真是别人,他为什么要谎称是斯蒂芬·迈尔斯呢?” “我不知道。我猜,他不会那样。” “就是啊。他没有理由撒谎啊。” “但是在康沃尔的那个人——”丽兹说道。 “是某个假扮成斯蒂芬·迈尔斯的人,”艾玛坚定地说道,“我不知道会是谁,又是为了什么,但绝对不可能是他本人。” “小艾说得对,”威尔说道,“斯蒂芬·迈尔斯已经死了,一定是死了。” “但你之前还说……”丽兹开口说。 “我被影响了,”威尔说道,“如果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说不通了。” “也许吧,”丽兹回答,“但是外面肯定还有什么人,在假扮他。” “这才是我担心的,”丹说,“我还真不太担心斯蒂芬·迈尔斯——他早死了。我担心的是那个喘着气的大活人——那个在康沃尔跟踪我们的人。我担心他可能现在已经在伦敦了。我还担心他的动机,以及接下来想干什么。” 艾玛听此想法,闭上了眼睛,轻轻摇着头。 “没事的,小艾,”丽兹握住她的手,“这一次我们会共同渡过的。我们都要坚强起来,要去面对,就像第一次那么坚强。” “丽兹说得对,”丹说,“我们要团结起来。” “还有我,毫无疑问,”威尔说,“有人想要吓唬你,小艾,这是不对的。我们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丽兹说道,“报警吗?” 艾玛点点头:“我想我们应该这么做。在康沃尔没报警是因为我们觉得最好等回到这里告诉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警官。” “艾玛说得对,”丹说,“现在我们回来了,没有任何理由再拖延报警了。” “我想我们该直接找盖斯尼尔,”丽兹说道,“你们不觉得吗?” 艾玛知道丽兹对马克·盖斯尼尔督察的看法,因此对她的提议很吃惊。丽兹非常不喜欢他:“傲慢”已是她用来形容这位带头搜寻丹的警官比较奉承的词儿了。 丽兹察觉了艾玛的吃惊,举起双手:“好吧,我知道我是怎么说他的,而且我还是不喜欢这家伙。但他了解我们,了解这个案子。他也许更愿意听一听我们的事儿。” “她说得有道理,”威尔说,“也许他会帮忙。” 艾玛狐疑地看着丹。 “给他打电话,”丹说,“如果又有人跟踪你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而且如果盖斯尼尔能够做些什么,我们就该尝试让他也参与进来。” 五分钟后,他们得到了答复。 “没什么兴趣。”艾玛挂上电话时气馁地说。 丽兹摇摇头:“我早该料到的。不好意思,小艾。” “完全不感兴趣?”威尔说道。 艾玛把手机放在沙发扶手上:“他说就留心点,不要冒不必要的险,如果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就向他汇报,到时候他们才能采取措施。” 丹讥讽道:“基本上说,完全就是浪费时间。有时候我还真怀疑警方是不是真想阻止犯罪。” “那现在怎么办?”丽兹说道。 艾玛耸耸肩:“睁大眼睛,我想,还有万事小心。” “雇一个私家侦探,”威尔插话说,“他们可以跟着你,看看你有没有被这个人跟踪。” 丽兹来了兴趣:“嘿,这主意不错。” “我不喜欢雇佣私家侦探这想法,”艾玛回答,“听起来太严重了。再说,就算知道上哪儿去找好侦探,那不是很贵的么?” “也许吧,”丹说,“说实话,你还真用不着一个私家侦探。只需要一个能跟着你,帮你盯着,或者再帮你拍几张可疑人物照片的人。” “跟着,拍照……”丽兹打了个响指,“我有主意了。” 1 超市名。 15 艾德里安·斯宾塞醒得很早。他吃早餐之前出门拿了份《电讯报》,然后回到公寓内浏览当天的新闻。看到一半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才早上八点——要是公事电话,无疑太早了。他本没想接,但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之后,改了主意。 这应该会很有趣。 他说话时嘴里塞满了吐司。“艾德里安·斯宾塞。” 电话那端的人冲他咆哮了一分半钟,他静静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天呐,对方真的失控了。 对方住口之后,他依然没有说话,想到电话那端之人的反应,一丝笑意浮现在他的唇角。 那人又吼了起来。 “对不起,”他简慢地打断了对方,“但说真的,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太晚了。无路可回了。你已经卖出了你的故事,现在太晚了。” 来电者开始恳求他。他把手机从耳旁拿开,但还是能听见对方在哭诉。真是讨人厌。艾德里安看着自己还没吃完的早餐。此外,他还在阅读一篇非常有趣的文章,特别想去接着看。“听着,”他最后说道,“你在浪费自己的时间。拜托,干点别的吧。” 对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挂了电话。 他继续吃饭,看完了那篇文章。故事写的是一个英国青年为了慈善,骑独轮车穿越美国。他去年年初从美国西海岸出发,明天就会到达终点纽约市。美国大众视他为自己人,几家大型美国电视网也对他称赞有加。但这是艾德里安第一次听说他。据他所知,英国媒体还没有报道过他。 哎,我们是多不重视自家的好新闻啊。 这并不是说他可以横加指责。他整个职业生涯都在拿别人的不幸赚钱。 他吃完了早餐,从工作包底部翻出了他的手持数码录音机,刚找到要找的文件,正要按下播放键,手机就又响了。 “可别再打来了。” 但对方不是刚才的人。 “嗨,我是艾德里安·斯宾塞……是的,我起床有一会儿了。你怎么样?……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我觉得调研进行得非常好,刚开始时进展可真慢,我承认……当然,是的,但如果你想想几天前我们还处在什么地步,那这可是很大的进展,把艾玛·霍顿小圈子的成员之一拉到了我们这边……好,当然。我回头再打电话告诉你。” 艾德里安成功地掩饰了自己的愤怒。 说真的,有必要天天早上都来查我吗?非得要这样吗? 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他却被当成新人对待。 他在公寓里来回踱步,脑子里思考着事情。 好吧,开端并不顺利,尽管肯定不是因为我这边不够努力。而现在,就像我说过的,事情确实出现了转折! “真是烦人。” 他坐了回去,开始播放他和那个分外了解艾玛的人的对话录音文件。这让他极其开心。 这录音珍贵如黄金。 他抱着双臂,放在脑后,靠在椅子上,享受着对话里的一字一句。那对话比他曾经期望的还要好很多。他的表现堪称完美——可谓他最棒的表现之一。怪不得他们现在出尔反尔。 “你要是知道真相就好了,”他微笑着说,录音还在播放着,“你以为自己现在感觉很糟……”   ***   “哦……是你。”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周一早晨,大卫·舍伯恩站在自家门口,显然很震惊。不仅如此,他看上去还很惊恐,鉴于他们之间最近发生的事情,他的反应完全可以理解。这个被盖伊·罗伯茨花钱雇来跟踪艾玛,为盖伊不正当的电影宣传活动拍照的男人,大概没想到会在自己家再次看见她们俩。 “嗨,”艾玛说道,努力做出善意的微笑,“抱歉,没打招呼就这么直接来了。我们可以进去简单聊一聊吗?” 他看了看四周,咬着嘴唇。“我的家人在。去我的工作室吧,就是上次谈话的地方。” 就像一个月前那样,他领着她们从房子一侧绕到了后面的附属工作室。这次造访无疑唤起了艾玛之前的一切回忆。对大卫·舍伯恩来说,当然也是如此。 丽兹提出试试找他帮忙,这个主意很有创意,其他三人也都同意。舍伯恩已经展示过他跟踪别人拍照的能力;不过,他是否会同意为他们做这件事,那就得另说了。他们最终决定只让丽兹和艾玛两个人造访,不带上丹。这是有意为之;给大卫介绍陌生人——尤其是男性,可能会吓跑他。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丹决定去上班,把这一天的年假留到别的时候休。但他严令她们如果有什么事发生,一定要随时给他打电话。 “坐吧,”舍伯恩说道,看上去还是很紧张,“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我买了台新的浓缩咖啡机——能做卡布奇诺、拿铁。” “两杯拿铁,”艾玛说,她知道丽兹最喜欢喝什么,“谢谢。” “我去去就回。” 大卫·舍伯恩从左边的门走了出去,艾玛和丽兹坐在皮质沙发上等候。她们俩环顾四周。远处的角落里靠墙摆放着一套大照片,拍的是一个笑意盈盈的年轻家庭。艾玛觉得照片里的小女孩十分可爱。照片拍得特别棒——让人能切身感受到从中散发的活力。然后,艾玛注意到对面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张塔桥的照片。拍的是夜景,非常有意境。大卫·舍伯恩无疑是一名极具天赋的摄影师。这么一比,他决定做狗仔还把她们吓得要命就显得更为可惜了。 “你看见他的脸了吗?”见艾玛还在欣赏大卫·舍伯恩的作品,丽兹靠过来小声说道,“他看见我们不怎么高兴,是吧?” “嗯,不高兴。”艾玛答道。她朝门看了一眼,担心他可能回来,听到她们的对话——现在这种情况,即使不被偷听到,也够不自在的了。她把声音压得更低:“我希望我们做的是对的。” “他可以直接拒绝的。”丽兹说道。 “我知道。” 丽兹笑了。“但我觉得他不会的。” 丽兹对于大卫·舍伯恩会答应她们的要求很有信心,但艾玛可没这么肯定。 “那么,”舍伯恩返回时,一边把手里的两个马克杯递给她们,一边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艾玛对他感到抱歉。他看上去冷静了一些,但还不是很放松。 谁知道他那时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艾玛说。 这显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哦,我以为可能是关于之前发生的事情,你们知道的,关于……呃,你们懂我的意思。”他涨红了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从某个角度来说,确实是。”艾玛说。 “哦?” 她清了清嗓子。“我们认为可能还有人在跟着我,跟踪骚扰我。而且对方假装是斯蒂芬·迈尔斯。” 他向前坐了坐。“一位模仿者?” “是的。” “哦,好吧,那真是……糟糕。听到这个消息,我真的很难过。” “周末我和丹在康沃尔郡度假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有人送花给我,假装是斯蒂芬·迈尔斯。而且我认为有一天晚上我和丹出去的时候也被跟踪了。我觉得我在伦敦也看见了那个人,大约两周前。我曾以为那只是我的想象,但现在我觉得真的有人在跟踪我。” “我能明白那有多么让人不安。你已经报警了吧?” “他们做不了什么切实举动,”丽兹说,“还没有人犯罪。他们只是建议我们保持警惕,再发生什么都告诉他们。然后他们才有可能采取行动。我觉得在这种早期阶段,他们通常会这么做。” “但已经发生了这么些事,如果真有人在跟踪,他们不会采取行动吗?” 艾玛耸了耸肩。“我觉得他们现在不怎么担心。” “而且同时,”丽兹补充道,“我们只能猜测这人是谁,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好吧……”舍伯恩突然满脸通红,面露恐惧,“你不会觉得这事和我有关吧?我是说,我知道之前我做了什么,而且我非常抱歉,真的。但我保证,这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没有。我发誓。” “别紧张,”艾玛说,“我们觉得你与这事毫无关系。我们不是因为这个来的。” “那真是让我松了口气,”他说着,一只手抚过前额,接着往后插进了头发里,“你们知道吗,过去的几周里,我尽力去正视自己做过的事情,真的很煎熬。我还是感觉非常羞愧。我从未告诉过我妻子,尽管我想过也许我应该和她说。还有,我把钱捐出去了。当初跟踪你拍照所得的钱——我捐给慈善机构了。大欧蒙德医院正在募捐。” “真是太好了。”艾玛说。 他耸了耸肩。“呃,真的不算什么。”他又看向别处,双手在身前紧扣着,像是在忏悔。 “你真的帮到了我们,”艾玛说,“如果你没告诉我们盖伊·罗伯茨在做什么,我们可能找不到丹。” “对不起,我都没问你男朋友怎么样了。我在报纸上看到报道,说是找到他了。” “他现在没事了。但是过去几天的事情让我们又有点不安了。” “我能想象。”然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你说你需要我的帮助?” 艾玛笑了。“是的,我们需要。” 他看上去有些诧异。“我不明白。我能做什么?” “我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跟踪我——我们都想知道,”艾玛说,“如果有人跟踪我的话,我想知道是谁。警察现在还不肯帮忙,但我们希望你可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想请你帮个忙。我们想让你跟踪我,拍照,然后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跟踪我。” 大卫·舍伯恩难以置信地大笑起来:“我不是私人侦探……” “这跟你一个月前做的事情完全一样,”丽兹说,“跟着艾玛,拍照片,藏好自己。只不过,这次你有正当理由。” “难道你忘了,”他沉思了几秒后说,“我不是很擅长这些。你那时发现我了,记得吗?” “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的,”艾玛答道,“那时候,你已经跟踪我好几天了,不是吗?而且你已经拍到了很多照片。” 他点了点头。“那倒是,是的。” “但是这次,你只需要做几天就可以,可能只要两三天——那足以确定有没有人跟着我了。而且如果你拍了照片的话,我们可以提供给警方,也许他们就可以采取行动了。” “把警察该做的事揽在自己手里……听起来有些危险。” “不会的,”丽兹说,“如果有人跟踪艾玛,我们也不想让你以任何方式和他交锋。而且我们不会让你尾随跟踪者——你只需跟着艾玛就行。我们不愿让任何人有危险,这里面也包括你。” 在艾玛和丽兹看来,当舍伯恩在思考要如何回应时,似乎在和自己做斗争。“工作又忙起来了,”他最后说道,“我一直在努力把这一切抛于脑后,而且有一大堆客户排队等着我拍家庭写真。”他冲着她们之前观赏的油画布照片打了个手势。“这周的后几天,我的时间都预定得满满当当。” 显然,他有要拒绝的意思。但丽兹是艾玛所见过最坚持不懈的人,她现在还没打算放弃。“那这周的前几天呢?” “清闲一些,”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后答道,“我要拍一些夜景照片,但目前从今天到周三的白天,我都有空。” “对我们来说足够了,”丽兹说,“就这三天。看看你能不能发现什么人,尽量远远地跟在后面,用你的长焦镜头拍些照片,然后我们可以周三下午见面,看看你都发现了什么。” “拜托了,”艾玛敦促道,“我会非常感激的。” 他又想了一下。“好的,”他终于说道,“我做。而且我分文不收。”他做了决定之后看起来轻松了。 “太感谢了!”艾玛展露笑颜。 “对啊,太棒了!”丽兹附和道。 这让他从见面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那么,具体怎么做呢?你想让我一直跟着你?” “尽可能多地跟着我。”艾玛说。 “我要是跟丢了呢?” “我们会定时给你发短信的,”艾玛说,“让你知道我在哪儿。有问题的话,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点了点头。现在他看上去非常高兴。“我很高兴能帮上忙,你知道的,我还是觉得我欠你的。” 16 “挺顺利的。”她们走回地铁站时丽兹说道。 “嗯,看上去是,”艾玛表示同意,“你说他不会觉得自己是被逼的吧?” “不会吧。好吧,可能有一点,”丽兹调皮地笑了,“但是,嘿,你看见我们走时他那样子没?他高兴着呢。” “你说得对,”艾玛表示同意,“他看起来确实是真心高兴。” “嗯,那就好啦,”丽兹说着开玩笑似的拍了拍艾玛的后背,“我们这是一举两得。既给了大卫·舍伯恩弥补自己过错的机会,也给我们自己找了个免费的私家侦探。” “不过他并不算私家侦探,对吧?” “嗯,但你知道我的意思。如果有人跟踪你,我觉得他会发现的。” “我也这么觉得。” 她们继续向前走。此时,那个男人在安全距离之外看着她们。   ***   她们从大卫·舍伯恩家进入市中心,来到了店铺林立的牛津街。 “购物疗法,”当她们走进约翰·路易斯旗舰店时,丽兹说道,这家商店就在牛津广场前面,“刚刚经历了那样一个周末,这是你应得的。” 艾玛付之一笑。“确实,不是吗?” 她们从商店顶层逛到底层,一边逛一边闲聊。大部分时间里,艾玛都忘记了自己的烦恼。她们的购物篮一直都是空的,两人只是随便看看就很享受。到了售鞋区就不是那样了——艾玛和丽兹两人都难以抵挡鞋靴的诱惑。 “你不会要现在买吧?”丽兹见艾玛正欣赏着一双猎人牌的蓝色威灵顿雨靴,于是问道。 “有可能……” “快到圣诞节了,”丽兹说,“把它列到你的圣诞礼物愿望清单里。” “你说得对。丹一直都拼命想知道该给我买什么,”她把雨靴放回货架,“记得提醒我啊。” “好的。” 她们在咖啡厅喝了杯咖啡,又在文具区买了几件小东西——这又是艾玛的一项软肋——然后出了商店。 “午饭时间到。”两人走出哈姆雷斯玩具店时,丽兹看了一眼手表宣布道。她想给三岁的侄子挑个礼物,她知道侄子非常喜欢火车,并且家里有一大套轨道,便选了一辆电动木制火车。“你饿了吗?” “能吃个三明治。” “好极了,我们去苏豪区吧?” “苏豪区?我们可以在玛莎吃点。”玛莎百货就在拐角处。 “那儿新开了一家素熟食小餐馆,前两天,有个姐们儿对其赞不绝口,”丽兹解释道,“应该是一个名厨开的。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了。米歇尔说价格不高,但食物非常棒。” “听着不错。” “谢谢你陪我。”艾玛说道,她们正坐在那家小餐馆里,吃着热乎的帕尼尼,里面有西红柿干、马苏里拉奶酪和意大利青酱。“今天上午我过得很愉快,这餐馆也真的很棒。”这家小熟食店让人心情愉悦。装潢以白绿为主,色调柔和,配以冷色调的明亮灯箱照明。丽兹的同事说得对:食物价格合理,味道很棒。 “完全不用客气,”丽兹说着咽下了一大口食物,“我能帮上忙就很高兴了。我本来觉得去康沃尔郡度假的主意太棒了——那正是你们俩需要的。所以当你打电话过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之后,我好失望。然后你又说要提前回家,哎,太糟糕了。” “我本来很享受的,”艾玛说,“住的公寓超级棒,阳台的景色也美极了,直接就能看到海。圣艾夫斯也很棒。我们还想尽早再去一次。” “应该的,”丽兹答道,摇了摇头,“某个蠢货毁了你们俩的好时光,气死我了。图什么呢?就为了那点刺激?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想那么做。” “我也理解不了。” “你觉得他现在在这儿吗?”丽兹说。 艾玛控制住了环顾四周的欲望。“谁?大卫·舍伯恩还是斯蒂芬·迈尔斯的模仿者?” “我更想说的是斯蒂芬·迈尔斯的模仿者。” 现在,艾玛抬起了头。“我希望没有。”她尽可能谨慎地扫视着四周,看向其他顾客:有一位坐在远处角落里的年轻母亲,正用勺子朝孩子张开的嘴巴里送饭;有两位独自用餐的商务人士;还有一对年轻的朋友,看上去像是学生;以及一位在读小说的中年女士。 “你看起来应付得很不错,”丽兹说,“我是说,经历那一切之后,现在又得面对这个——如果你觉得不堪重负的话,完全可以理解。” 艾玛又咬了一口帕尼尼。“其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也解释不出为什么我感觉更冷静了,但我就是。可能是因为我知道真正的危险——那个差点杀了理查德又掳走了你和丹的人——现在被关着呢。” “但有人在假扮斯蒂芬·迈尔斯。这一定让你忧虑。” “确实。但我知道你们都在我身边。丹在,你在,威尔也在。知道你们都在,我就有了勇气和安全感。再说,不管这个人是谁,就是想让我害怕,我不想让他们得逞。” “你比大家所想象的更坚强,”丽兹说,“默默的坚强。” 艾玛笑了:“谢谢。” 丽兹突然看起来焦虑不安。 “怎么了,丽兹?” 她伤感地笑了。“我真的很抱歉,小艾。因为我没有告诉你彼得·迈尔斯跟我说的关于斯蒂芬的事。我只是身心俱疲,都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没关系,真的。我知道你这么做是有你的原因的。我们不能让彼得·迈尔斯得逞。只要我们不任其摆布,他就伤不到我们。” “好像他在利用艾德里安·斯宾塞做那些事——把他当作自己的喉舌。我无法相信他会去监狱里找他谈话。我是说,谁会卑鄙到这种程度去和那个人说话,给他机会?我是说,如果你想就发生的事写篇报道,没问题。但为什么要去问他的看法?他是恶人。为什么监狱竟会允许他们交流呢?”她又摇了摇头,眼里喷射着怒火,“他比卑鄙还要卑鄙,他就不应该有发言权。他对你、丹、理查德和我做的那些事……对我们所有人……” 这是艾玛头一次见丽兹因为彼得·迈尔斯的事而情绪激动。也许她那压抑已久的情绪和感觉现在开始流露出来了。 她不知道丹会不会也是这样。 艾玛伸出手去安抚丽兹。“我希望艾德里安·斯宾塞就地消失。说实话,我现在不在乎他写不写报道了。我只想让他别来烦我们。报道一发表,就结束了,我们也就再也不会有他的消息了。他爱怎么引用彼得·迈尔斯的话就怎么引用去吧。但至少我知道,我们几个都没开过口。” “同意。”丽兹说。她接下来吃午饭时异乎寻常的安静。 “要知道,你不必一直坚强着的,”买单时艾玛说,“至少不用为了我。” 丽兹知道她的意思。“我知道。”她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传统柠檬水。艾玛知道她这是要准备说重要的事情了。“他把我从街上抓走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完了,”她忍住眼泪,嘴唇颤抖着,“我以为我要……” “没关系,”艾玛说着把手伸过桌子,抓住了丽兹的手,“如果你不愿意,我们现在不必谈这个。” 丽兹紧闭着双眼。 “我在你身边,丽兹,就像你一直陪伴着我一样。” 丽兹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们聊点别的吧。”艾玛提议道。她绝不能让丽兹在公共场合感觉如此糟糕。 “没关系。”丽兹说着睁开了眼睛。她没有落泪。“我真的想聊这个。我需要聊这个。我知道我看起来很冷静,情绪控制得很好,但有点太逞强了。”她想接着说,但瞟了一眼艾玛的手表,吓了一跳。“哦,该死,我的演职人员会议要迟到了。他们想回顾一下到现在为止戏的情况怎么样,看看还有没有提升的空间。这是很重要的会议。不去的话会有麻烦的。对不起,小艾,我得走了。” “没事的,你走吧。别再给那导演落把柄了。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日后再接着聊。” “嗯,好的。你直接回家,是吧?”丽兹拿起外套,站了起来,“我不想让你自己到处溜达,至少现在不想。” “我会直接回去的,”艾玛答道,“别担心。不过等我先喝完饮料。” 艾玛看着丽兹走出餐馆,匆匆经过窗户,沿路走远。她又环视了一圈其他食客。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要么互相交谈,要么打着手机,要么上着网,抑或是单纯地享受着美食饮品。看起来没人对她有兴趣。但现在丽兹走了,她还是觉得有些暴露于众。 她刚刚喝完饮料,手机就响了。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你好?” “是艾玛吗?艾玛·霍顿?” “是的,我是艾玛。”尽管已经过了很多年,她还是立即听出了电话另一端的女声,“夏洛特,是你吗?” 被艾玛一下就听了出来,对方似乎有点吃惊。“是的,是的,我是。” 艾玛难以置信:夏洛特·哈里斯,斯图尔特的妹妹。 “不知道我们可不可以见个面?” 艾玛很惊讶。自从她和斯图尔特分手后,她们就没再联系过了。“可以,当然。” “今天下午,如果你方便的话。” “今天下午?” 这是为了什么? “我应该早点打给你的。这件事真的非常重要。” 17 爱德华·霍顿站在桥中央,凝望着下面粼粼的波光,陷入了沉思。几周前,也是在这个地方,他向艾玛袒露了米兰达怀了他孩子的消息。尽管他害怕这会给他和女儿间的关系带来重创,她却很好地接受了——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 我应该对自己的孩子们多点儿信任。 他狠狠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手指轻敲着栏杆。在他身后,伦敦的车辆川流不息,丝毫没察觉到他此时正经历的痛苦。他叹了口气,仰望天空:“我该怎么办?” 他伸手摸向夹克口袋,抽出一个白色信封,里面塞满了钞票。他不想去碰。 血腥钱。 他又思索了一下现金的数量。似乎还是太多了。事实上,这让他对整个状况产生了怀疑。 还有什么隐情吗? 他把捏着信封的手伸了出去,幻想着就这么撒出去,看着钞票随波逐流,离开他的生活。 但当然,我永远做不到。 不能实现自己的这般想象,他感到挫败。他又把信封胡乱塞回了夹克,准备折返回家。途中,他经过了英联邦癌症研究慈善商店,然后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他妻子罹患乳腺癌去世后,艾玛和丹曾代表这个慈善会参加了伦敦马拉松。这家店还接受了她的衣物捐赠。他进去,径直走向柜台。商店里没有顾客,但柜台后有两位女士,正在打理一箱子小摆设,那应该是一位民众送来的。 爱德华趁着还没改变主意,就掏出了信封:“我想要捐款。” 女士笑了笑,但看上去并不惊讶。一直都会有人带着现金来捐赠。在看到信封里露出的厚厚一沓钞票后,她们的表情才发生了变化。 只是比起高兴,她们看上去更像是紧张。 “没事,”爱德华说,“我只是突然有了钱,想要捐出去。”他递出钞票,但她们没有接过去。看来得再进一步解释一下。这也难怪,寻常的捐赠可不会是这么一沓钞票。她们也许会怀疑这是非法所得,或者只是恶作剧。“我的妻子,她因为癌症去世了,你们明白了吧。” 爱德华的手还伸着,他用眼神恳求她们帮他卸下这个重担。 一个女人瞟了另一个女人一眼,点点头:“你真是太慷慨了。”年长的一位又望向他说:“但你确定吗?这看起来可是一大笔钱啊。” “的确是一大笔钱,”爱德华肯定道,“而且,是的,我确定,这辈子都没这么坚定过。” “那好,真是太感谢你了,”女人说道,接过了钱。她把信封放在了身后的架子上,就在一个瓷娃娃和一个相当破旧的泰迪熊之间。 “恩,谢谢你的慷慨解囊。”她的同事又加了一句。 他笑了笑:“不值一提。”然后转身走了。 “不好意思!”第一个开口的女士在他身后叫住了他,“你需要开张收据吗?” 他在门口顿了顿:“不用了。” “你在报税的时候是不是用得上……” 爱德华觉得讽刺,几乎大笑起来。他肯定是永远都不会去申报这东西的。 几分钟后,爱德华到了家。他感觉好了些,但并没有好很多。这时候,他有了另一个主意。 我做了点好事,但是还不够。 他上楼来到卧室,从衣橱里拿出两只旅行包,用衣物和洗漱用品将它们塞得满满当当。米兰达去上班了,六点以后才会回来,所以他有时间独处。没人会来打搅他。 仅仅十分钟后,他站在了正门口,一手一只包。 “我真的很抱歉。” 走到车门前时,他已泪流满面。他快速沿路驶离,头也没回一下。   ***   鉴于丽兹提醒过她,去哪儿都不要一个人,艾玛提议与夏洛特在熟食咖啡店见面。她点了一壶茶和一块胡萝卜蛋糕,她既饥肠辘辘,又对这次的会面忧心忡忡。待她喝完第二杯时,夏洛特到了。 “艾玛,”她站在桌子对面,板着脸,肩膀上挎着古驰手提包,“好久不见。” 艾玛站起来,两人亲吻了一下,以示礼貌问候。夏洛特剪了一个棕色波波头,衬托起她漂亮的脸蛋。这和艾玛记忆中的长发不一样,但很适合她。 两人都坐了下来,艾玛搜索着合适的话语。再次和斯图尔特的妹妹面对面,这感觉很尴尬。她已经有几年没见过她了——事实上,上一次见面是在斯图尔特离开她生活的前一天。那天,一群人在海德公园野餐,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完美——比她和斯图尔特相当一段时间以来的状态都要好。那时没有任何征兆,虽然现在艾玛知道,当时斯图尔特背负谋杀斯蒂芬·迈尔斯这一极其恐怖的秘密已有一段时间了:正是这个秘密,意味着他们恋人关系的结束。 “你要喝点什么吗?”艾玛找到了话头。 “来杯橘子汁吧。” 艾玛帮她向女服务员点了饮料。“你真是长大了。”她对夏洛特说。 夏洛特的脸微微一红:“是啊,我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的小姑娘了,这是当然。” “对不起,我没想显得居高临下的。” “没事,并没有啊。”橘子汁到了,她喝了两口。 艾玛正眼望向她。在过去的几年中,她已经成熟了不少。事实上,她看起来显然不止二十四五岁了。从她的皮肤上看,她可能经常抽烟,双眼也很倦怠。 这般的衰老,有多少是在斯图尔特自杀后的这几周中增长的呢? “又见到你很高兴。”艾玛说道。 “见到你也是。虽然我以为我们会在斯图尔特的葬礼上见面的。” 艾玛就害怕她会提这个。“我觉得自己还是不去的好。”收到邀请时,她很惊讶,但她真心觉得自己没法去。这不太合适。她觉得如果自己不去的话,对所有人来说都更好——不仅是对她自己,还有丹,以及斯图尔特的家人。所以她并没有去,而是寄了一张吊唁卡片,还表示了歉意。 “呃,我本是挺想见到你的。”夏洛特答道。 “我……”艾玛迟疑了一下。 “我是真的想你啊,你知道的,在你和斯图尔特分手后。” “我也想你。”当她和斯图尔特分手后,艾玛与夏洛特之间的友谊也自然结束了。她们其实一度关系很好。有好几次,夏洛特从西北部过来旅行,就住在他们伦敦的公寓里,艾玛和斯图尔特曾带着她到处观光。她是个善良的姑娘,比艾玛小五岁,就像是艾玛从来没能有过的小妹妹。这些年来,艾玛也曾想她过得怎样。而现在,她就在面前。 夏洛特看起来很惊讶:“你真的想我吗?” “那当然了。” 她似乎不太能接受这种说法:“你本可以和我联系的,你知道。我是说,斯图尔特和你分手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要……抛弃我啊。” “我真的很抱歉,夏洛特。我从不知道你是这样的感受。” “不,你怎么能这样?” “我也希望保持联系有那么简单,”艾玛说,“但不是那样的。斯图尔特和我断绝了所有联系,我当然以为他也不希望我和你有任何联系了。” “我本以为你会等事情过去后就来见我。我想告诉你我对这一切有多难过。听说你们分手时,我感觉那是世上最糟糕的事了。你就这么消失了,感觉就像你死了一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艾玛回答,“要是我知道你会这么受伤,我一定会和你联系的。寄张卡片。” 夏洛特耸耸肩,心烦意乱地望了望四周:“好吧,无论如何,现在都无所谓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艾玛能看出她眼中的感伤,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她还想要见自己。也许是因为斯图尔特的死促使她想要找回联系。艾玛在她母亲去世后也这么做过——拜访了很久不联系的亲戚朋友,一起缅怀逝者。“斯图尔特的事,我很惋惜。我爱过你哥哥,从不希望看到他受伤害。当我发现真相时,真是太可怕了。” 夏洛特怀疑地笑了笑:“真的吗?” 艾玛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她真的这么看不起我吗?“是的,真的。” “那你为什么要勾引他?” “你说什么?” 这真是疯了。 “你为什么要那样去勾引他?让他觉得还有机会和你在一起?” 这是她想见面的原因吗?说出对斯图尔特遭遇的愤怒,怪罪于人? 艾玛不想把会面变成争执,但她必须澄清是非:“我没有勾引他。” “你有!你们在泰晤士河游船上约会之后,他跟我说了。他好高兴,真以为你们俩能有机会复合。” 艾玛摇摇头——夏洛特全弄错了,可能是因为偏袒家人而受蒙蔽,抑或是被斯图尔特给误导了。“那不是约会,夏洛特。那是为了宣传一部电影而举办的晚宴。我当时都不知道斯图尔特也会去。” 夏洛特没有理会这个解释。“你是说那晚你和我哥哥在一起不开心?我看到报纸上的照片了,而且我也知道他和我说了什么。” 又来了,又是照片惹的祸,让人得出错误的结论。 好吧,照片也许能够诉说一千种故事,但并不总是准确的。 “我不是说我不开心。我完全不是那个意思。我要说的是,那不是计划好的,更不是一次约会。而我也没有做任何去勾引你哥哥的事情。” “他可不这么觉得。”夏洛特嘲笑道。 艾玛又试着解释。这下子场面就会变得难看了——这真不是她眼下想要的。“夏洛特,我知道过去的这几周你一定很难过。但是发生的这些对我来说,也同样是一场沉重的打击。” “现在,你就是在居高临下了。”夏洛特回击道。但这是她最后的无礼举动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柔和了下来,面露忧伤。她玩弄着玻璃杯口,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绕着湿润的沿口打转。“你不知道失去哥哥的滋味儿,那是你唯一能够完全依靠的人。我知道他犯了大错——还不止一个——但他是个好人,艾玛。他是个友善的好人。” “我知道他是。”艾玛把手伸过桌子,想要握住夏洛特的手,但对方缩了回去,眼中噙满了泪水,抬起头来。 “他有一次告诉我,他有多悔恨失去了你。他说只要能回到过去,跟你复合,他什么都愿意做。所以当他以为也许还有机会时,才会那么高兴。” “对不起,夏洛特,但绝不可能的。我爱丹。” “我知道。我只是希望他没再见到你。他已经向前看了。他和她的女朋友很幸福,一切都进展得不错。” “我也希望他能向前看。当真希望。” “我要走了,”夏洛特说,“但是我想见你的原因,是要给你这个。”她从包里拿出一个褐色信封,上面潦草地写着艾玛的名字。看起来像是斯图尔特的字迹。 “斯图尔特死后两天,我收到了他寄来的这个包裹,”夏洛特解释说,“他给我,我爸妈,他的女朋友莎莉,还有你,都写了信。” 这包裹像是斯图尔特的魂灵来访。她抬头看着夏洛特,像是在寻求指示。 “你现在不必打开,”夏洛特说,“方便的时候再看吧。对不起,我应该早点给你的,但我很生气。”她站起身说:“我现在要走了,你能帮我付饮料钱吗?” “可以,我来付。” 艾玛目送她离开餐厅。手中的信件仿佛磐石一样沉重。 我该打开吗? 她决定暂时先不打开。这不是她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看的东西。她都不确定自己想不想看,但这里绝不是合适的地方。因此她把信装进了包里,然后去柜台结账。 “不用了,”当艾玛出示借记卡时,女孩说道:“你不用付账了。” “什么意思?” “你朋友已经付过了。用现金把所有的都付了。” 艾玛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朋友?” “是啊,几分钟前走的那位男士。是他付的。” “那他一定是搞错了。他不是和我们一起的。” “我知道,”那女孩说,“他一个人坐在后面,但他绝对是指定帮您付的账。他特别指出了你。”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做?”然而,艾玛尽管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女孩笑道:“我可不会拒绝免费的午餐。看起来你有粉丝了。” 18 米兰达六点刚过就从医院回来了。一天的工作让人疲惫不堪。怀孕真的开始带来了负面影响,耗尽了她的精力,一天中的多数时候,她只想蜷缩在角落里睡觉。但她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时间休息;作为一名医生,她知道病人的需求比她自己的更重要。但现在她想放松一下了——或许泡个热水澡,点上些蜡烛,在浴缸里躺上一小时之类的。好吧,她最好趁这些事对自己来说还不至于太困难前多享受享受。等孩子出生后,她可想象不出还有洗烛光浴的可能。 她进了家门,听了听屋里有没有人。爱德华应该是下午三点左右去见了客户,但他说五点前就会回来,正好可以做晚饭。“爱德华,你在家吗?” 没有人回答。 她进了客厅。一片寂静。厨房里也不见他的踪影。会面一定是拖迟了。但她走进卧室之后,却在床罩上看见一张写有一行字的纸条。 对于一切我都很抱歉。这样更好。再见。 “不,你不能……” 但几秒钟后,她的恐惧就得到了证实。她检查了一下衣柜,发现他的旅行袋不见了。   ***   艾玛从熟食餐厅出来,径直尽快回了家。尽管身处伦敦的人群之中,她感觉还是相对安全的,她也没有理由觉得这人会对她造成人身威胁,但一想到他可能在监视着自己,玩弄着自己,她还是担忧不已。 买单。他是故意要让我不安。 她只想从那人的视线中消失,所以一下午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想着要不要给丹打电话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她决定等他下班回家再说。 她把夏洛特给她的信藏在了放袜子的抽屉底部,不确定自己以后会不会拆开它。 五点左右丽兹打来了电话,艾玛把事情一一同她讲了,包括夏洛特和她说的话、给她的东西,还有为她午餐买单的神秘男人。丽兹说要过来,但艾玛说自己没事,因为丹一个小时之后就会回来了。 等两人吃完饭,艾玛才把餐馆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丹。他正在洗碗,艾玛则坐在餐桌旁,翻看着最新一期的杂志《红》,想着要怎么和他开口。 最后,她直接脱口而出。“我觉得那个人今天跟着我。” 丹正在冲洗一个杯子,这话让他惊呆了。“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不想扰了晚餐的兴致。” 他放下了杯子和抹布。“小艾。”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愚蠢。”她承认道。但她也许只是想抓住一刻的平常和愉快。晚餐气氛很美好,尽管那些事情让她精神压力极大。 丹走到桌子跟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大事,真的。就像在康沃尔郡那时一样——鬼鬼祟祟的。我和丽兹在苏豪区的一家餐馆吃饭,我去付账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买过单了。” 丹看上去很是惊恐:“是他?” “我觉得是。至少我猜肯定是同一人。肯定是个男的。” “你在那里时没看见?” “没有。早一些的时候,我们确实四周看了一圈,绝对没有长得像斯蒂芬·迈尔斯的人。但我在餐馆里待了一段时间,后来也没怎么注意又有什么人进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个男的?” “服务员告诉我的。” “当然。”丹说,自顾自地想着什么。他看着她:“之后你也没别的发现?没有人跟踪你?” “没有,我直接回来了,尽快回来的。我留心观察了,但谁也没看见。” “谢天谢地丽兹和你在一块。” “那时候她没有,”艾玛承认道,“她得赶去剧院开会。” 他很惊讶:“就你独自在那儿?” “没有。我和夏洛特·哈里斯在一起——斯图尔特的妹妹。” “斯图尔特·哈里斯的妹妹?我不明白。” 艾玛和他讲了发生的一切。他认真地听着,在艾玛描述夏洛特如何指责她时数度摇头。她没有提起夏洛特给她的包裹。她还是对里面的东西感到恐惧,而且如果要是告诉丹的话,她得先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不敢相信她对你态度这么恶劣,”她讲完事情经过后,丹说道,“我是说,她不能把斯图尔特的死怪罪到你身上。” “她能,也确实这么做了。”艾玛说。 “我知道她确实怪了你,但我的意思是,那不是你的错。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但她很悲伤,丹。所以要找个人发泄。” “这不是指责你的理由。” “她生气的是我没参加葬礼。我觉得那是真正的问题所在。她认为那意味着我不在乎斯图尔特,或者不在乎他死了这件事。但那不是我没去的原因。” “你知道吗,你本可以去的。我不会介意的。” 艾玛不确定他是不是真心的,但他要是假装的话,那也很暖心。“我当然很在意这对你的影响,”她承认道,“但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夏洛特可能想过让我参加,但我就是觉得不合适。我不想让别人关注到我。我也不想碰到他的女朋友。那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我说的不一定对,但我觉得你的决定是对的。”丹说。 她笑了:“谢谢。你的话对我很重要。” 他轻敲了一下桌子,齿间吹了声口哨。“今天不怎么顺利,是吧?” “嗯,是不怎么顺利。” “过来,”他说着把她拉近了一些,“我真希望能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我要是能抓到他的话……” “你知道这种想自己维护正义的想法让我爸爸惹上了怎样的麻烦。” “我知道。我不是说真的。但是,小艾,我真的觉得这个人,不管是谁,真是个懦夫。我是说,他送花的事、在剧院厕所里的事、再加上今天买单的事——很懦弱,真的。就那么暗地里尾随潜行。” “呃,我希望他是个懦夫。因为那就……我希望啊……意味着他会保持距离。” “确实。” “你觉得应该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警察吗?” “我觉得应该,明天一早就去。不过我认为他们说的话不会有变化。别担心,小艾,”他注意到她有些沮丧,就加了一句,“我们会熬过去的。” “我知道我们会的。” 丹回去继续洗碗,艾玛接着读起了杂志。 “我在想,”丹说着接满了水,“我们明天离开伦敦怎么样,你和我?离开市区一天。” 艾玛从杂志上抬起头来:“去哪儿?” “我在考虑温莎。我们想去那已经很久了,而且其实并不远——从滑铁卢有火车直达。我们可以去看看城堡,还有伊顿公学的导览呢。我们可以上网看看需不需要提前预订。” 她笑了:“听起来不错。我上次去那儿还是十岁的时候。” “反正我明天休假,也许还可以做点别的好事。天气预报说是晴天,所以我们也可以穿过城堡前的公园,去镇里吃点东西,买点皇家纪念品什么的。”他狡黠地笑着。丹十分了解艾玛热衷皇族之类的东西,特别喜欢去这些地方,收集与皇室有关的书和小饰品。他们去年参观了白金汉宫,在爱丁堡的短暂旅程中还去了荷里路德宫。 “好主意,”她说,“真的很棒。正是我需要的——尤其是经历了今天这些之后。” 随后,丹洗澡的时候,艾玛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思考着丹说那个人懦弱的话:保持着那点儿距离——要说威胁的话还谈不上,但也足够让人惴惴不安的了。这些让她想起了某个人。那个在摄影棚大门外冒着瓢泼大雨等待的男人,那个拿着凌乱的笔记本和铅笔接近她的人,那个大清早像一只悄然潜行的猫一样待在她公寓外的人。 这个人正和斯蒂芬·迈尔斯一样。 19 他麻利地坐进椅子,启动电脑。那封电子邮件正等候他查收。他读完了消息。一如往常,那则消息用词专业,简明扼要。然后,他打开附件,仔细查看其中的内容。 “有意思……” 他点击了打印按钮,然后站了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百威啤酒。他喝了一大口,然后取回打印稿,一屁股坐进沙发,把脚搭在桌子上。他三大口就喝完了啤酒,这点时间正好够他细细读完这几张纸。 他露出微笑。“我太喜欢这个了。” 他又坐回电脑前,打字回复。他虽然行文简短,但确保了面面俱到。点击发送键后,他打开照片文件夹,开始点击浏览在康沃尔短暂逗留期间拍的照片。看到一张艾玛·霍顿的照片时,他停住了。照片中,艾玛在海滩上,与丹·卡尔顿手牵着手。 我真的感到嫉妒吗? 他笑了,继续看下一张照片。照片中,那对眷侣正从葡萄园里出来。他放大了艾玛的部分,把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丹剪切在外。 是的!我感到嫉妒! 他咧嘴一笑,被自己的才华所折服。 现在绝没有人能拒绝给我机会了。经过了过去那几天,绝不会了。 他伸出手,从旁边的书架上抓过一本素描簿和一支铅笔。簿子正中是一幅艾玛的肖像素描。他从中获取了大量灵感,每天早晚都会看一下,只是凝视她的双眸而已。也许这就是他成功的主要因素吧。他对这幅图非常满意。 他一定已经离自己的目标很近了。如何才能搞定呢? “有了!” 这很疯狂,但对于现下的情况则恰到好处。唯一的问题是,现在都这么晚了,还有什么地方在营业吗? 他上网查询,不到两分钟就找到了一个地方,就在这条路前面,而且通宵营业。 他拨打了电话,高兴地发现他们能满足他的要求。如果现在就去,他们会当场办好。 他往后坐了坐,微笑起来,为自己的灵感沾沾自喜。   ***   “也许大卫·舍伯恩在那家餐厅看到那人了。”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时,丹说道。 “他肯定没去那家餐厅,”艾玛回答说,“但我想,要是他在我进去之前或之后跟着我的话,就可能看见了那个男人。” “你不觉得该打电话问问他吗?” 艾玛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十点半。“今晚算了。如果他有重要发现,肯定会和我联系的。不过我是得给他发条短信,”她说道,想起来他可能还在等着明天的指示,“我得让他知道我们要去温莎。” 她在手机上简短地输入了信息,告知了他们的目的地和从滑铁卢车站出发的时间,然后按下了发送键。“如果我们决定换趟火车的话,我会再告诉他的。” 丹看上去有些别扭:“这感觉很诡异,把你的每一步行踪都概述给一个陌生人,好让他来跟踪你。” “他算不上陌生人。而且这是有正当理由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丽兹出的好主意。我一开始有点抵触,但现在已经接受了。” 艾玛对此很是吃惊。“但当时你没有说对此持保留意见啊。”丹一般是不会羞于发表意见的。 “你们几个当时都那么激动,说实话,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所以就顺了你们。而且我很高兴这么做了。我只是希望他能有所收获。” “我也是。他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选择了。” “想想吧,”丹继续说,“我想我们不能指望警方有什么作为,真的。我是说,在他们看来,真正的危险——彼得·迈尔斯——已经妥妥地关在监狱里了。但我原本还是以为他们会更重视些,而不是只当成小麻烦而已。” “我想现在也就这样了。也许真有威胁了,他们的反应才会有所不同吧。”艾玛大胆说道。 “也许吧。但剧院厕所里的事,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我觉得那真是完全算得上威胁了。” “对啊,”艾玛说,“那真的很吓人。” “你真的没看到他今天跟踪你?我是说大卫·舍伯恩。” “没,完全没有。也许他没跟着我们。” “但他说他会的。” “是的,在他工作室里,他说几乎会马上行动的。” “那也许他已经看到些什么了。” 这时候,电话响了。那刺耳的铃声把他们都吓到了,毕竟现在已经比较晚了。 “我去接。”丹说着走向了走廊。 艾玛忧虑地等待着。她对深夜的电话比较敏感:她总觉得是坏消息的预兆。 “米兰达?你没事吧?” 丹那担心的语气让艾玛急速冲到了走廊里:“不是孩子出事了吧?”她充满恐惧地问道。 丹摇摇头:“不,他不在这儿,真是抱歉。艾玛就在我旁边,要她接吗?”他把听筒放下,用手捂着话筒。“是你爸爸。他不告而别了,”他低声说道,“他突然开车走了。” “什么?”她拿过电话,简直不敢相信丹刚才说的话。 爸爸肯定不会就这么抛弃米兰达和孩子的,不是么? “你没事吧?”丹走进卧室说道。艾玛正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谈谈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这样,”艾玛说,“这么对米兰达,还有我。就这么一句解释没有地走了。他太自私了。” 丹坐在床上,搂着她。 她坐了起来,抱着枕头。“我是说,她焦急万分,而他却不接电话。” 已经11点了,离米兰达打来电话告诉他们爱德华的消息已经过去了半小时。米兰达主要是想问问他有没有去他们的公寓,比起有所期待,更像是奢望。 “你知道吗,”艾玛说,“我以为几周前的事已经让他吃了教训。但他没有改变,根本一点儿也没改变。” “他压力很大,”丹说,“这不是逃跑的理由,但也许他只是想离开一会儿。” 艾玛摇摇脑袋:“我爸爸的问题是他不肯和任何人交谈。他甚至不愿让自己最亲的家人接近他,好去了解他的感受。”她耸了耸肩:“他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在妈妈生病前,他完全不是这样的。他很开朗,很热心。妈妈去世后,他就完全变了样。我以前了解的爸爸是从来不会干出这几个星期来的这些事的。” “变故会改变人的。”丹说道。 艾玛没怎么听进这句评论:“也许我该去他们家看看。米兰达一定担忧死了。她还怀着孩子,不该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你确实提出要过去了。她说她没事。” “我知道,但她也许只是不想给我添麻烦。” “也许吧。或者她只是想有点个人空间。” 艾玛点点头:“我再打打他电话试试。”她按下了号码。 听到消息后,她已经打了好几次,但都没接通,便愈加担心泄气。不过她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会一直尝试的。艾玛还给威尔打去电话,说了这件事。他也没有父亲的消息。 电话直接被转至留言服务,就和前几次一样。她已经留了三次言,所以这一次直接挂掉了。“还是关机。”她说着,把电话掷到了床上。 “也许早上就打得通了,”丹提议说,“他可能去了酒店。让他思索一晚,明天一定能联系得上,到时再让他解释到底怎么回事。我想他不会让你们那样悬着心的。不论你爸爸以前做过什么,他绝不会希望你、威尔或是米兰达忍受痛苦的。他做事都是出于好意,虽然有时候误入歧途。” “也许吧。”艾玛回答说,不怎么相信这套话。有段时间她觉得自己了解父亲,但现在不觉得了——在发现他隐瞒了斯蒂芬·迈尔斯的死讯和他差点用那把枪杀了彼得·迈尔斯后,就不这么觉得了。他也许会回来,和他们联系,但他也同样有可能打算永远离开。他可能还在赶路,尽可能远离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开往何处。 他可能会永远消失,把以前的生活和所有的烦恼远远抛在身后。一想到这个,她就感到惴惴不安。   ***   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丹和艾玛还是很享受他们在温莎的日子。一开始的几小时里,艾玛的一半注意力都放在了留意假扮斯蒂芬·迈尔斯的人上,她还想知道大卫·舍伯恩有没有和他们一起过来。但是在那之后,她忘却了自己的烦扰,只管愉快享受了。唯一一次中断享受是在午饭时,她给米兰达打了个电话,询问爸爸有没有联系她。 还是没有。 即便如此,也没有影响他们的好心情。也许是由于他们俩都决心要让假期快乐地结束。 “谢谢你。”艾玛说道。他们走出城堡,穿过漂亮的花园。阳光明媚,感觉好极了。“这就像又度假了一样。” “是啊。”丹表示同意。 艾玛转过身看着他。他将一小撮散发从她脸上拨开:“我们两个人独处时,一切都感觉很好。” “我知道。有时候不能与世隔绝,真是可惜。”他温暖地吻了她。 一百米开外,他们的吻被长焦镜头捕捉了下来。 咔嚓,换了个角度,又是一张。 20 “感动吗?”丽兹准点抵达了公寓。现在是周三上午,快九点了。根据安排,艾玛今天要与经纪人戴安娜·桑德斯见面。这也是丹返岗上班的第一天——他有一个重要的小组会议要开,与一个新的国际客户有关,所以丽兹主动提出陪艾玛前去会面。从熟食餐厅的事件来看,显然有人在监视艾玛,在那之后,大家更认为艾玛不应该独自一人了。 “进来吧,”艾玛说,“丹刚走。” 艾玛烧水时,丽兹突然说道:“斯图尔特的信,你和他说了吗?” 艾玛将两包茶袋放入茶壶中,倒入开水。“没,还没有。”她不确定自己最终会不会把斯图尔特·哈里斯的那封信告诉丹。“我连自己终究会不会去读它都不确定呢。”自从她与夏洛特见面后,那封信就一直压在她放袜子的抽屉底。 丽兹换了一个话题。“你们昨天过得愉快吗?” 艾玛笑逐颜开。“在这种情形下,算是非常好了。我们进了温莎城堡,见到了一些目前正在展出的御宝1。漂亮极了。我们还游览了伊顿公学,特别棒。你知道吗,丽兹,那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敢说,跟我念的综合学校有点不一样。” “还有我。” “听上去,这一天正是你所需要的,”丽兹说,“你看起来比周一时高兴多了。” 艾玛倒好了茶。“谢谢,我现在乐观多了。我觉得吧,昨天的作用在于帮助我用正确的视角看待事物。我是说,虽然周末发生的事太恐怖了,但我感觉这只是有人为了找乐来吓唬我们。丹说这个人是懦夫,他是对的,丽兹。对方一直不露面,因为是个懦夫。” “听起来有点像——”丽兹有话要说,又断定那些话讲出来并不明智,于是住了口。 艾玛把两杯茶端了过去,放到桌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听起来像斯蒂芬·迈尔斯。” 丽兹默不作声。 “我有过同样的想法,在周一晚上的时候。” “或许是一个出色的仿冒者。”丽兹说道。 “或许吧。”艾玛之前没那么想过,但既然丽兹这么说了,倒也完全讲得通。这个人在体态和个性方面都是在模仿斯蒂芬·迈尔斯。 除非那真的就是斯蒂芬·迈尔斯。 艾玛甩开了那个想法。她啜了一口茶,想知道米兰达情况如何。他们在温莎时,白天给她打过电话,回家后又打了一个——一方面是查看她是否安好,另一方面是指望父亲可能联系了她。 丽兹似乎读懂了艾玛的心思。“没有你爸的消息?” 艾玛摇摇头。“杳无音信。我一直在给米兰达打电话,确认她平安无事,同时看看我爸是否有联络上。” “她应付得如何?” 艾玛苦起脸来。“从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判断,我觉得不是很好。但她说她没事。或许她不习惯跟我敞开心扉,因为我们没那么亲近。”艾玛和米兰达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尽管从未怀有敌意,但也属于冷漠的那一种。不过,自从宣布米兰达怀孕后,她们之间的暖意越来越浓。即使米兰达不想跟她谈自己心底的感受,艾玛也能理解。 “大卫·舍伯恩那儿也没有消息?” “没有。完全没有。”她们约了当天晚些时候与他见面,看看他是否成功锁定了跟踪艾玛的人。此刻,艾玛怀疑他有无收获。“说实话,我开始思量他是否真的会履行承诺了。” “真的吗?” “嗯,自从我们周一见面后,我就没收到过他的消息,也没见过他。我给他发短信,让他知道我在哪儿,但他从不回复。” “我想他不回复也可以理解。他只需看你的短信,去那个地方就够了。” 艾玛耸了耸肩。“我本以为会看见他,或许不必那么频繁,只是偶尔看到几次就好。比如说,昨天在温莎,我四下张望了好一阵子,尤其是在早晨,但没发现他的踪影。” “或许他躲藏的技巧提高了。” “是啊——也许我低估他了。”   ***   艾玛和丽兹在皮卡迪利广场站下了地铁,来到空气相对更清新的街面,心情舒畅起来——虽然地下交通网络非常便利,但确实需要配备空调系统,尤其是在较为温暖的时日里。 经纪公司位于首都的中心,离地铁站只有几分钟路程。在这片房地产的黄金地段,卓越娱乐传媒代理公司租了一栋带玻璃幕墙的双层楼,租金必定是天文数字。这家经纪公司刚开业几年。在新兴的数字时代,由于在企业发展方向上出现分歧,一群经纪人离开传统经纪公司,创立了这家公司。它以使客户的机会和收入最大化而著称,涉及传媒所有领域,涵盖出版、电视、电影、音乐和数字行业。这家经纪公司目前为一些娱乐圈内最大牌的明星代理。 正因如此,收到戴安娜·桑德斯的主动邀约,似乎是莫大的荣幸。她是公司董事,也是创始人之一。她还引领着公司的新发展。艾玛听说,一周的大部分工作时间里,戴安娜都往返于英国和美国,经纪公司刚设立了纽约办事处。因此,得知她准备花时间与自己见面,艾玛受宠若惊。 “好啦,”丽兹抬头望着那栋楼说,“祝你好运。完事儿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去那些贵得买不起的时髦服装店逛逛,就在街角。我可能会试穿几件,你懂的,私人时装秀——只试不买。”她调皮地微笑起来。 艾玛的脑子里想着会面,所以没太留意丽兹的玩笑。“听上去不错。” “不会有问题的,”丽兹注意到了艾玛的担忧,说道,“只要记住,不管这个戴安娜·桑德斯如何蛮狠,是她想要你,所以你不会有什么损失的。事实上,该紧张的是她,不是你。” “不过,我敢打赌,她不紧张。我觉得像戴安娜·桑德斯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紧张。” 纵有丽兹的一番话语安慰,艾玛到前台报到时,依旧神经紧绷。这一切都与她所习惯的截然不同——她之前长期合作的那个经纪人是在家中办公的,并非在光鲜的公司办公室里。 遵照指引,她进入了一部等候中的电梯。电梯平稳升起,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接着,她便出现在一个开放式布局的办公室内——里面有几十人,大部分是年轻人,正在电脑前埋头工作。有些人则在打电话。 一个年轻的女孩走上前来,率先伸出了一只手,笑容满面。她20岁出头的样子,发型很漂亮。艾玛寻思着她是否是实习生。“艾玛,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凯瑟琳,戴安娜的助理。她快打完电话了,很快就会来见你。请到那边坐。”她朝左侧一间玻璃墙面的办公室示意了一下。“喝茶还是咖啡?” “水就好了。” “好的。” 艾玛坐在椅子边上,凯瑟琳拿着水回来了。“给。”她拿来的不是一杯水,而是一整瓶。那是一个艾玛从未听说过的法国品牌,看起来价格不菲。凯瑟琳把水倒满玻璃杯,在杯里还放了一片柠檬,然后把瓶子放在玻璃桌上。她又倒了另一杯,放在一旁。“戴安娜很快就来。” 艾玛正在小口喝水时,戴安娜步履轻盈地进了房间。 “艾玛,见到你真是太棒了!我是戴安娜·桑德斯,”她说着伸出了手,“抱歉让你久等了。”她利落地把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推到发际线上。她身穿一套80年代风格的深色权力套装,乌黑的头发紧扎在脑后。她拉过一张椅子,喝了一口另一个玻璃杯里的水。“纽约一个出版商的重要电话。我等着在午饭之前为我们的一位作家敲定一笔六位数的交易呢,那位作家大有前途,令人激动。目前,我们在进行一次越洋竞拍,价格相当诱人,但这些家伙准备出一个颠覆性的报价,说实话,这报价将彻底打败其他竞争对手。”她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当有人在自己当地时间凌晨5点给你打电话时,你就能看出他对达成交易有多急切了。” 艾玛不太知道该如何接话。“我也非常高兴见到你。”她好不容易说出了这一句话。她感觉有点敬畏这个女人,自己听说过太多关于她的事了。 “对,对,太好了,艾玛。”戴安娜心不在焉地说道。她掏出手机,滑动着屏幕。“我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让我找找。在这儿的某个地方……对,在这儿。”她把手机放在桌上,未加解释。 艾玛以笑容回应,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你联系我时,我很惊讶。” “好,很好!”戴安娜露出微笑。“我喜欢让人吃惊。告诉我,艾玛,目前为止,你参演过的最扣人心弦的情节是什么?”她把眼镜再次戴好,往后坐了坐。 “嗯,呃……”这第一个问题出乎意料。艾玛尽力去回想当年出演《左邻右舍》期间出现过的一些情节。没错,那些情节常常离奇古怪,但几乎总会扣人心弦。有些人认为肥皂剧是低级的娱乐形式,但事实上,肥皂剧是最聪明、最精于技术的形式之一,知道如何吸引人,让他们的注意力保持在后续剧情上——这就是数百万观众一集不落的原因。“大概是我出演的肥皂剧中,夜总会起火的那一集。”她说。那是整部剧中成本最高的几集之一,艾玛出演主角。她对出演那个角色感到非常骄傲。 “错!”戴安娜说。“大错特错。” 艾玛的脸红了。“我不明——” “你的真实生活,”戴安娜说,“那才是最扣人心弦的情节。” “但是……我以为你是指……” “虚幻世界?”戴安娜扬起一条眉毛。“现实,虚幻,对我来说都一样。” “对不起,我真的不明白。” 戴安娜拿起手机。“你听说过烟花影业吗?” 艾玛摇摇头。 “他们是一家年轻又有活力的制片公司。雄心勃勃,挑战极限——是我喜欢合作的那类人。他们专门编排逼真、猎奇的节目。那些节目会让你的心悬着放不下来。你肯定看过他们的一些作品——《地球上最矮的女孩》、《与我的宠物结婚》、《瘾君子的生活》、《流浪酒鬼的康复中心》。” 艾玛心中响起了警铃。她当然听说过这些节目;它们每一个都上了头条,原因是话题极具争议性,而且制片方采取偷窥手段——有人称之为剥削式的手段。对于艾玛来说,那是最糟糕的电视真人秀:21世纪的一场怪胎表演。 她保持着一副不带好恶的表情,构思出了一个谨慎的回答。“我听说过那些节目,是的。” 即使艾玛显露了对于那家公司的担忧,戴安娜也并没有在意。“不错。嗯,他们有一份工作邀约给你。这份邀约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肯定你会同意的。”她等待着回应。 “什么样的机会?”艾玛感到不舒服。 想必烟花影业想出的东西不会让人感兴趣…… “艾玛,他们想要制作一部关于你经历的纪实节目。剧中会有演员扮演你、你的家人和其他角色。但他们也想有一些切换镜头,插入对现实亲历者的短小采访,当然了,包括你。也就是说,这部剧会利用一种相辅相成的混合手法,让观众真正了解所发生的事。我想那会引起巨大轰动的。” 此时,艾玛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她本能地回应道,“我不感兴趣。”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所以,这就是伟大的戴安娜·桑德斯找她来的原因——她感兴趣的不是想办法拓展艾玛的事业。她仅仅认为能够劝服艾玛接受一项板上钉钉的交易。 戴安娜看上去泰然自若,似乎她根本没听进去艾玛的回答。“此外,如果收视率高的话,他们会制作另一部剧,聚焦你回归演艺圈。在你追逐成功期间,他们会一路伴你左右。” 艾玛几乎要难以置信地大笑出来,但她其实感到愤怒至极。她的生活、她朋友和家人的生活正被人作为廉价低俗、用完即弃的娱乐产品进行兜售。所有的伤痛、苦难、死亡、恐惧——这些居然要摆出来满足观众?她绝不会参与其中。 她决定试探一下戴安娜的动机。“如果我拒绝这个邀约,你会怎样?你还有意签我做艺人吗?” 戴安娜起初以为这是个玩笑,便大笑起来。但当意识到并非如此时,她震住了。“你真的在考虑拒绝这个邀约?” “如果我拒绝了,你还会签我做艺人吗?” 戴安娜的犹豫证实了艾玛已有的想法。“说正经的,如果你放弃这个黄金机会,我认为你是完全疯了。” “对,没错,我是。” “那么你就是一个傻子。” 艾玛站起来。“我想我还是走吧。” 戴安娜意识到自己的话说过头了。她从椅子上起身,举起双手,以示道歉,希望说服艾玛不要径直出门而去。“对不起,艾玛,我想说的是,让这种机会从指尖溜走是很傻的。我真的对这个项目充满热情,我不希望你做出任何草率的决定。” “对不起,”艾玛回答,“我真的不感兴趣。” 戴安娜的表情严肃起来。显然,她不习惯被人拒绝。“你真的以为你在表演上能有前途?” 她突如其来的粗鲁口气让艾玛无法挪步。 戴安娜露出冷酷的微笑。“你几周前拒绝了你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机会。你的退出给那部电影的制片方带来了很多问题。现在,业内所有人都知道艾玛·霍顿靠不住。她也许会直接离开,决定不想再演了,全然不顾后果如何。你真的以为会有人排着队来雇你吗?” “如果那意味着不用跟你这样的人共事,那我真的不介意。”艾玛回答道,出了办公室,径直朝电梯走去。 戴安娜·桑德斯没有跟上去。 艾玛迅速离开大楼,沿街走了几步。她倚靠在隔壁大楼的墙上,尽力控制呼吸。那是她职业生涯中最糟的经历之一。但她至少勇敢地对抗了那个女人,而且感觉不错。她给丽兹打了电话,几分钟后,丽兹来了。 正当艾玛把情况解释到一半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艾玛,我是大卫·舍伯恩。” “哦,嗨,咱们待会儿见面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其实,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提早见面。” “我没意见。我现在跟丽兹在外面呢。我们在……” “离皮卡迪利广场不远的一条小街道。” 艾玛环顾四周。她忽然发现他在她们左侧远处,一个邮筒旁边。他举起一只手。她不禁微笑起来。“那么,就现在?” “太好了,”他说,“我有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东西要给你看。” 第三部分 1 象征英国王权的物品,包括加冕王冠、权杖、王权宝球、剑、礼袍和珠宝等。 21 戴安娜·桑德斯重重地摔上了办公室的门,震得内墙都颤动了,一本书从架子上掉了下来,摔在她的桌子上。她从未如此生气过。 这个姑娘怎么可以拒绝我? 她异常愤怒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门开了,凯瑟琳正要走进来。 “出去!”戴安娜喊道。 凯瑟琳看上去很震惊。她退了出去:“对不起,戴安娜,对不起。” 戴安娜挥舞着双手:“没人可以拒绝我!”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朋友忙了。 她站在办公室窗边,双手搁在臀部上:“你这个蠢姑娘。” 她彻底冷静下来之后,拨通了那个号码。“答案是不。”她努力缓和着自己的语气以表现得冷静一些。她不希望把情绪展示给外面的客户看——就算那些她视为朋友的人也不行。那是软弱的标志。“艾玛·霍顿拒绝掉了送到她面前的机会,愤然离开了。从没有人那么拒绝过我……好吧,她的态度非常明确。实际上,她态度非常决绝,让我印象深刻,尽管我认为她又犯了一次大错……别再让我和那姑娘有任何接触了。我按你说的做了,到此为止。” 她挂了电话,再一次凝望着窗外的伦敦街道。有人敲门,听起来犹犹豫豫的。“进来。”她说话时并没有转过身去。 又是凯瑟琳。“非常抱歉打扰您,戴安娜,”她冲着戴安娜的后背说道,声音颤抖,“唐纳森他们又从纽约打电话过来了。他们想让您接电话。” 这让她的心情愉悦起来。胜利的气息愈发浓烈了。是时候让他们冒点儿冷汗了。“告诉他们我在开会,今天下午给他们回电话。”   ***   “我来拿。”他们在街拐角的星巴克点了咖啡后,大卫说道。艾玛和丽兹拿着各自的咖啡来到了一张空桌子旁,大卫随后跟了过来。他一边坐下,一边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棕色的信封。他把信封放在桌子上,没有解释。 “那么,”他们面面相觑时,艾玛说道,“你有消息了吗?” “有,”大卫说着靠在了椅背上,喝了口咖啡,“我得承认,你们刚让我做这件事时我真的很犹豫。但是,说实话,过去几天,我过得还挺愉快的。也许我该考虑换个职业,全职做跟踪监控。” 艾玛和丽兹礼貌地微笑了一下,但只想知道他有什么发现。艾玛之前认定他不会有任何成果,但现在,她的期望值大大抬高了。 他似乎看出了她们的急切,就从信封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他用一只手指点着照片:“我基本上是立刻就发现了这男的。实际上就在周一,我开始跟踪你之后不久——他挺显眼的。” 艾玛失望了:“艾德里安·斯宾塞。” 大卫很吃惊:“你认识他?” “他是《每日邮报》的记者,”丽兹解释道,“过去几周里,他一直在纠缠我们,想从我们嘴里套到对事件的评论原话。他正在写一篇关于丹被绑架的特别报道。” “这样。好吧,周一的时候,这个人绝对跟踪了你很长一段时间。” 艾玛思考着。跟踪我们去康沃尔郡的会是艾德里安·斯宾塞吗?但她很快否决掉了这种可能性——他的外表一点也不像斯蒂芬·迈尔斯,而且就在他们度假的同一个周末,丽兹在伦敦见过他,所以在康沃尔郡的那人不可能是他。 大卫·舍伯恩接着说道:“我还看见他拍照片、记笔记了。” 照片?艾玛想和艾德里安·斯宾塞谈一谈这个。他打算把照片拿去做什么用——用在特别报道里吗?那可万万不行。然后她想起了一件事。 “我们在苏豪区的熟食餐厅时,你跟着我们吗?” “嗯,在跟。” “你看见有人进去了吗?就是可能在跟踪我们的人。” “没有,抱歉。但是我得承认,你们在那里待太久了,我确实走开了一会儿,去喝了杯咖啡。怎么了?” “只是有人在那儿给我们的午饭买单了。我想你可能看见是谁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可能是艾德里安·斯宾塞。”但为什么呢? “好吧,那时候我肯定没看见他跟踪你们。你们在约翰·路易斯商场的时候他就没再跟了。” “他昨天在温莎跟踪我们了吗?” “只是早上跟了一会儿,”大卫·舍伯恩答道,“11点、11点半以后我就没看见过他了。” “那么你昨天在温莎?” 他笑了:“哦,是的。现在他们的安保部门可能正在调查我,因为昨天你们在温莎城堡跟导游参观的时候,我在外面等了两个小时,还拿着长焦镜头。” “抱歉。”艾玛说。让他在附近不得不徘徊那么久,艾玛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给他惹了麻烦,又没有付他钱。“我们确实在那里待了很久。” “没关系。至少没下雨。”他咧嘴笑道。 “我猜你那天过得挺愉快的,”丽兹说,“如果艾德里安·斯宾塞早早就消失了的话。” “噢,我倒不会那么说。”大卫意味深长地扬起了一边眉毛。 艾玛好奇心起:“什么意思?” “呃,艾德里安·斯宾塞可能没在那儿待很久,但这个人待的时间可就长了,”他把第二张照片盖在了第一张上面,“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滑铁卢车站。他躲躲藏藏的,但被我发现了。我不知怎么地就发现了他在跟踪你,虽然并没有那么明显。他和你们上了同一辆车。你认得出他吗?” 艾玛细细观察着照片,丽兹趴在她肩膀上,也在仔细地看着。照片上的男人大概二十五岁左右,长得像斯蒂芬·迈尔斯,不过要好看得多。他的脸和迈尔斯一样消瘦,鼻子很高。他有着深色的头发,这也和她之前的跟踪者相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虽然这个人可能跟斯蒂芬·迈尔斯相像,尤其是从远处看时,但他绝对不是斯蒂芬。 光这一点就能让人大松一口气了。 “不。”她们俩异口同声地说。 这是跟踪我们去康沃尔郡的人吗?他显然符合花店店员的描述。 “他和你们没在同一节车厢。我面对着他坐的,但隔了一段距离,因为我不想冒险让他怀疑到。车上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玩手机或者看文件。到站之后,我和他拉开了点距离,然后跟着他,就像他跟着你们一样。” “我谁也没看见,”艾玛说,“我是看了,但既没看见你,也没看见他。”她以为自己仔细观察了四周,但似乎还不够。 大卫看上去毫不惊讶。“他很小心,不让你看见。正如我说的,他躲躲藏藏的,待在你的视线之外。他的照相机也装了长焦镜头,可没少用。” “这一切我都无法理解,”艾玛说,“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做这些事……” 大卫拿出了第三张照片。“他跟着你进了城堡,去了镇上,还和你在同一家餐厅吃了饭。” 艾玛一想到这里就不寒而栗。 “然后他跟着你去了伊顿公学,但没进去。后来你走在城堡外的时候,他又跟上了。我拍下了这张他从远处拍你们的照片。”他给她们看那男人的照片,照片上的他面前正举着一架装着大镜头的相机。他自顾自地轻轻发笑:“这个人完全不知道此刻也有人拍他。” 艾玛能懂这种讽刺,但她却笑不出来:“后来呢?” “这之后他就没再跟踪你们了。他坐了下一班回滑铁卢的火车。” 艾玛很惊讶:“你跟着他回了伦敦?”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说我只需要跟着你,但我猜自己是对这事儿上了心,也想多查一查这个人。所以就想着不如看看他要去哪儿。” 艾玛感觉大卫要准备宣布重大发现了。 丽兹也有这种感觉。她满怀期待,身体前倾:“那他去了哪儿?” 大卫·舍伯恩笑了:“然后就非常有趣了。”他拿出了最后一张照片。 艾玛难以置信。在温莎跟踪他们的男人正站在一座房子的门口。 他正在与一位她们分外熟悉的男人交谈。 22 “盖伊·罗伯茨?他去见盖伊·罗伯茨了?”艾玛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不择手段的选角导演给他们带来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他怎么和这一切都有关系呢? 大卫点点头。“我们的那位神秘男子从车站出来后就直接去了他家。看起来他又玩起了他的老手段。”丽兹察觉到他稍稍有点窘迫,算他懂事——毕竟,不久之前,他刚为盖伊·罗伯茨做过同样的事。 艾玛绞尽脑汁想要弄明白个中的可能关联。“他进盖伊·罗伯茨的家了吗?” “没有,他没有进门。” 艾玛还想知道更多。“你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吗?” “离太远了,对不起。我不能冒险凑太近。” “他们俩看起来像是朋友吗?” 他耸了耸肩:“还真不好说。他们只说了一小会儿话,不超过两分钟吧。他们没有争执,这点我能肯定。但话又说回来,他们也没有说笑打趣。” “那人离开盖伊·罗伯茨家后,又去了哪儿?” “后来我没有再跟下去。对不起,我那时得回家了。” “当然。”艾玛说道,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望。她只得到了这些吊人胃口的信息碎片,感到有些泄气,但她理解,大卫所能查出的信息毕竟有限。他所提供的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们的请求。“谢谢你帮忙,我真的很感激你。” “不客气,”他说,“我要是能帮你查出更多信息就好了。”   ***   “那我们要去见他吗?”她们和大卫·舍伯恩分开后,丽兹在咖啡店外说。大卫主动提出,如果有需要,他愿意提供更多帮助,但也重申了这个礼拜剩下的时间已经被客户订满了。 “对不起,你说什么?”艾玛还沉浸在思索中。 这些都和盖伊·罗伯茨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又派人来跟踪我? “盖伊·罗伯茨,”丽兹说,“要我说,我们就该直接找上他家门,跟他摊牌。你明白吧,用我们掌握的情况和他对质,要求他说出那人是谁。” 艾玛又想了想。现在她们只掌握了一部分信息,贸然行动的话会太冒险。其实还可能适得其反——她觉得如果这次不小心行事的话,盖伊·罗伯茨只会给她们徒增障碍,而非提供帮助。毕竟,她拒绝出演电影后,他肯定不会乐意帮助艾玛的。“我不确定。我觉得我们在匆匆做出指控前,该好好想想。” 丽兹脸上写着怀疑与失望。但她看起来并不想为此争论。“那么,”她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我们不去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首先,我想和艾德里安·斯宾塞的老板谈谈。” 丽兹两眼放光:“《每日邮报》吗?” 艾玛点点头:“他们必须得知道他在干什么。这么跟踪我们偷拍是不对的。如果能摆脱掉他,那我们可以少担心一件事。” “他们也许知道他在干什么。可能就是他们批准他这么干的。” “也许吧。但无论如何,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决不再姑息了。”   ***   在去《每日邮报》总部前,艾玛给丹打了电话,告诉了他发生的一切。她有些犹豫,不知是否应该在他上班期间打搅他,但他必须知道这些。 “小艾,会面如何?”他说。 艾玛想了一会儿才弄清他指的是什么。比起大卫告诉她们的那些,那次会面似乎那么久远,那么无关紧要。“很糟糕。戴安娜·桑德斯说,只有我同意与一家制片公司合作,才有意做我的经纪人,那家公司想要以你的绑架案为素材拍摄一部纪录片。” “你开玩笑吧。” “是真的。我告诉她没门儿,她当然不高兴了。我就直接走了。” “做得好。真不敢相信,这些都只是为了算计你。不过,你也说过,你对她不是很肯定——你的直觉显然是对的。” “我知道。这是很让人失望,也很让人不舒服。但我没事。” “那就好。” “但还发生了别的事。” “哦?” “大卫·舍伯恩带来了些有用的信息——他认出了跟踪我的人。他在温莎跟踪了我们。” “啊,那这是好消息啊,对吧?那人是谁?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温莎的?” “我不知道。要么是从我们公寓一直跟踪着我们,要么是有人告诉他我们要去。” 艾玛听到丹呼了口气。 这时候,一辆巴士来了,她们上了车。巴士下层只坐了四分之一的人,所以她们就在中门边靠后一点坐下了。 “他给我们看了那人的照片,”艾玛一边坐进位子,一边说道,“他和斯蒂芬·迈尔斯有点像,但谢天谢地,那不是他。我不认识那个人。” “真可惜,但至少我们有更多的信息可以交给警方了。” “还有别的,大卫从温莎跟着他返回,那人直接去了盖伊·罗伯茨家。” “开玩笑吧。”丹显然很吃惊。 “大卫拍了照片作证。” “但他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但他认识那个跟踪我的人。” “你说他和斯蒂芬·迈尔斯有点像?” “身材差不多,也是瘦削的脸、尖尖的鼻子,发色也很相像。他和斯蒂芬·迈尔斯看起来并不真的很像,但是远远看去,要是配上恰当的衣服,就可能被认错。” “而且如果把头发整一整,”丹一边想着,一边说了出来,“或者戴着假发……” “也许,对啊。” 他们俩顿了一下。“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她迟疑了。艾玛心中有些希望丹不要问这个问题。她的本能反应是丹不会想让她去做接下来的事的——除非有他跟着。丽兹提醒过自己不要告诉他,说这样只会让他徒增不必要的担忧。 艾玛看了看她,然后决定说出来:“我们准备去《每日邮报》的办公点。” “哦。为什么?”他的语气因为关切而加重了。 艾玛注意到了丹的反应,继续说道:“艾德里安·斯宾塞又开始跟踪我们了。周一的时候,大卫·舍伯恩发现他跟着我们。他也在拍照。”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他语气中的关切依然显而易见。 “我们准备向《每日邮报》投诉。” 丹顿了一下:“你觉得这么做明智吗?” “我就想这么做。”艾玛回答。 丽兹皱了皱眉,想知道丹会怎么说。 “你小心就好。告诉丽兹别太冲动。” “她会规规矩矩的,”艾玛笑了,她的朋友则在一旁看着,满脸疑惑,“我还以为你会想说服我别这么做呢。” “哎,想到你们俩要单独行动,我当然不会感到欣喜若狂。但那家伙显然不懂得别人说‘不’的意思,所以我觉得这么做还是顺理成章的。” “我们只是准备冷静理智地去报告这事,我们不会去闹事儿的。” “我想这是最佳的策略了,”丹现在听起来更轻松了,“这种大公司,对怒吼咆哮的来访者可没那么客气。但如果你们抱着专业态度去的话,它就会敞开大门听你诉说。至少,这是我和供应商打交道时的经验。另外,有人向我们投诉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希望他们严肃对待。” “谢谢,我会告诉你进展的。” 丽兹发现丹没有打算让她们放弃这么做,不禁咧嘴一笑。 “但要答应我一件事。”他又说道。 “什么?” “答应我今天不要对盖伊·罗伯茨做任何事。我是说,去《每日邮报》检举艾德里安·斯宾塞是一码事,但是我不希望你们冲过去找盖伊的麻烦。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如果我们不非常小心的话,他可能会用卑鄙手段。而且,我知道这听起来也许有点大男子主义,但我强烈认为如果要找他对质,我应该在场。” 艾玛笑了,她的心里满满是爱:“好的,我也是这么觉得。我们不会对他做任何事。在我们没想清楚前不会。” “很好。还有,小艾,如果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应付这些。” “我有丽兹呢。” “你知道我的意思。还要记住,这个人正在跟踪你。小心点。和丽兹一起。待在开阔的地方。” 艾玛环视巴士一周。车上没有长得像在温莎跟踪他们的人。“我们会小心的,别担心。” “但我很担心,非常担心。” 《每日邮报》的总部坐落在伦敦东部的斯特拉福德。火车沿着码头区轻轨从城市中飞驰而出,途经金丝雀码头那一幢幢鳞次栉比、闪闪发光的建筑物,驶入伦敦市郊。工业区斯特拉福德曾一度破败不堪,近年来,由于伦敦奥林匹克体育场修在了这里,催生了大量振兴项目,区域得以转型。 “那么,我们准备怎么演这出戏?”当她们沿着通往斯特拉福德中心的繁忙主路走向办公楼时,丽兹问道,“如果他们把艾德里安·斯宾塞叫下楼怎么办?他可能会恼羞成怒的,你不觉得吗?” “你觉得他会在那儿吗?”艾玛回答说,她被隆隆驶过的货车给吓了一跳。“我还没想那么远,”她承认说,“也许我们该直接给办公室打电话举报。” 丽兹摇摇头:“不用啦,没事的,还是亲自去的好。至少我们可以确保有人听取了我们的投诉。” “我想也是。”突然之间,这似乎像是个馊主意。不过现在想要回头,为时已晚。 她们抵达了大楼。那是一栋丑陋的混凝土高楼,建于20世纪70年代,建筑设计的低谷时期。大楼就坐落在主路上,饱经雨雪风霜和呛人交通污染的侵袭。窗户布满灰尘,入口处《每日邮报》的牌子有一部分被灰尘给蒙住了。 她们从旋转门走了进去,等着接待员打完电话。接待区都是金属质感的,让她们产生了一种置身于易拉罐的感觉。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接待员终于开口了,透过她的眼镜抬头看着她们。 “我们是来投诉的。”艾玛开口说道,有些犹豫。她不太习惯投诉。“是关于你们的一个记者——这几星期以来,他一直在骚扰我和我的朋友,我们刚刚发现,他还偷拍我们。” “好的。”那女人一点儿也不惊讶。她又拿起电话:“请等一下,我看看多米尼克在不在。” “多米尼克?” “我们的公关经理。哦,你好,是多米尼克吗?我是接待处的伊莱恩。我想问问你现在有没有空,我这里有两位女士要投诉我们的一位记者……没,我没问……好的,太好了,谢谢。”她挂回听筒,笑着说:“请你们到那边稍等,多米尼克马上就下来见你们。”她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排椅子。 “公关经理。”丽兹小声说道。“显然他随时待命啊。”当她们坐进人造革的扶手椅时,她又加了一句。 艾玛很高兴,她们还没说出要投诉谁。至少这样一来,就没人向艾德里安通风报信了。此刻她真的不想和他面对面。 几分钟后,一个男人出现了,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很时尚的黑西装,里面是一件开领淡蓝衬衫。他和她俩先后握了手。丽兹注意到他有一双迷人的蓝眼睛。“嗨,我是多米尼克·卡特,《每日邮报》的公关经理。听说你们要投诉?” 艾玛点点头:“是关于——” 他抬起一只手。“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还是关起门来说吧。我觉得这样的事还是保留一点隐私为好。” “当然可以。” 她们跟着他进了旁边的一间办公室,坐了下来。 “要喝点什么吗?” “我不用。”艾玛回答,不想无谓地拖长面谈时间。 “一杯水就好。”丽兹笑着说。 “当然可以,”他说,“我们走廊里有饮料机,你确定什么都不需要吗?”他问艾玛。 “不用。”她重申道。 “塑料杯可以吗?” “好极了。”丽兹又笑了起来。 “你看上他了,是不是?”艾玛在他离开办公室后问。 “也许。”丽兹咧嘴笑道。 艾玛笑了:“从你望他的样子,我看得出来。” “那么。”他回到房间,发现自己好像打断了什么谈话。他把水递给丽兹,拍了拍手,握在一起,说道:“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艾玛瞥了一眼丽兹,寻求帮助,然后回看多米尼克。突然间,这一切都好像严肃起来,她有些后悔走这一步了。尽管艾德里安·斯宾塞造成了很大困扰,而且不接受他们的拒绝,但她也不想让他因此丢掉工作。而她们现在要做的事很有可能让他被炒鱿鱼——尤其近来有许多关于记者操守的争论,新闻界亟须向公众表明他们是有道德准则的。一旦她们投诉完毕,离开大楼,谁知道他会遭遇些什么?但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希望艾德里安的上级只会对他的行为提出警告,然后就此了结。“你们有一位记者一直在骚扰我们。”她说道。 “纠缠我们,”丽兹强调说,“好几周了。我们说了不想和他谈,可他还是不放过我们。”她看了艾玛一眼,为自己突兀的插话表示歉意。 “好的,”多米尼克说着皱起了眉,“或许我应该先记下你们的名字。” “艾玛·霍顿,还有……” “丽兹,”丽兹打断了她,露出了调情般的笑容,“丽兹·托马斯。” 他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看起来很感兴趣,但是似乎不是因为丽兹的关注。这时候丽兹才看到他戴着一枚结婚戒指。讨厌!“艾玛·霍顿,是那宗绑架案的艾玛?” 艾玛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么,再具体说说情况吧。” “嗯,就如丽兹所说,那个记者开始接近我们,有时在我们家,有时在街上,他正在写一篇特别报道,关于在我们身上发生的事,想要套我们的话。我们告诉他不感兴趣,但他就是不放过我们。而且我刚发现,他一直在跟踪我,还偷拍。” 多米尼克皱皱眉头:“我们《每日邮报》的规矩很严。当然,我们的记者必须很努力地去采写新闻,但底线还是有的,根据你刚才和我说的,在那种情况下,就是越线了。所以,首先我谨代表报社为发生的这些事道歉。其次,我想向你们保证,我们会找涉事记者谈话,确保不再发生此类事情。” “谢谢你,”艾玛说道,“我们不想给他找麻烦,只是想让他别再烦我们。我们都已经经历得太多了,真不想再次成为新闻故事的一部分。我们需要隐私,让时间治愈一切。” “没事,我能理解。我们会给他一个非正式警告,正如我说的,诸如此类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谢谢。” “那么,如果你能告诉我他的名字的话——” 艾玛又看了看丽兹,然后望回多米尼克。一旦她说出了名字,就不能挽回了。“他的名字是艾德里安·斯宾塞。” “艾德里安·斯宾塞。”他一边说着,笔尖一边在记事本上滑动。他向左边看看,在脑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不太熟悉他。”他又想了一下:“不,完全没有印象。这是好事。也就是说他之前没惹过麻烦。”他潦草地写下名字。“稍等一下。”他站了起来,拿起墙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分机号码。“维朗妮卡吗?艾德里安·斯宾塞这个人——你能帮我查一下他是哪个团队的吗?他正在写关于艾玛·霍顿案的报道。谢谢。”他等了一会儿,朝看着自己的艾玛和丽兹礼貌地笑了笑。然后笑容消失了。“你确定吗?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吗?不会有错?好的,谢谢,那太好了。万分感谢。” 他坐了回去:“真是抱歉,但是那个一直骚扰你们的人,并不是我们报社的。” 艾玛吃了一惊:“什么?” “我们这里没有叫艾德里安·斯宾塞的人。” “但他在写文章,”丽兹说道,“为你们的报纸写特别报道。” “没有任何一篇在撰的特别报道是关于您的——我的私人助理刚才确认过了。不好意思,看起来他是为别人做事的。” 23 威尔·霍顿完全无法集中精力。他靠坐在椅子上,盯着窗外。地方议会的人力资源官员可不是什么振奋人心的职位。有时候也还行——多数是事情出错的时候——但工作环境仍算不上刺激。之前他从没为此困扰过,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想要的更多了,比如更有挑战性的事情。 这太奇妙了,他想,一个人可以就那么闯入你的生活,打乱一切节奏,弹指之间就改变了你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他瞟了一眼手表。艾米的学校应该在午休,但他按捺住了给她打电话的冲动。他不想打扰她工作——她肯定忙着准备下午的课,或者在和其他老师讨论问题。 威尔注意到同事约翰在看着自己,便从白日梦中回过了神,把注意力转回电脑屏幕上,接着写一个小时前就开始努力拼凑的招聘广告。 然后他的手机响了。看了来电显示之后,他的心跳加速了。是艾米。 “嗨,”她的语气活泼而自信,一如往常,“趁着有空,我想给你打个电话,简单聊聊。” “艾米,听到你的声音真好,”约翰看上去饶有兴趣,所以威尔起身去了楼梯间,“我刚才正在想你呢。” “你这么说我好高兴。” 威尔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着楼梯扶手:“那你今天过得好吗?” “呃,挺好,你懂的,一些孩子有点淘气,但这太平常了。你呢?” “挺无聊的,说实话。我需要起草一份招聘广告,但集中不了精力。我一直在想那天,就是去动物园和伦敦眼的那天。我还亢奋着呢,所以大概其他事情都显得无聊了。”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 “什么?” “能让你期待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我为明天准备了超棒的东西,如果你能来的话。” “真的?” “你记得我提过的跳伞——?” 他立刻紧张了起来:“呃……记得。” “我忘告诉你了,我是有教练资格的。” “好……吧。” “也就是说我有资格带人做双人跳伞。” 糟糕!“我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接下来要听到的事。” “我想让你和我一起跳伞,明天下午。” 威尔能听出她声音里的笑意,而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绞。他伸手扶住楼梯扶手,想要稳住自己。想想要登上一架小飞机就够恐怖的了,但之后还要跳出飞机——好吧,那可就真是太吓人了。 他应答的时候,竭力让自己听起来不像是在含糊其辞:“但做这种事之前,不需要训练几周吗?” “双人跳伞不用。你只需要准备15分钟。” “好吧。” 准备十五分钟! “非常安全的,”艾米试图让他安心,“你会和我绑在一起,我负责操作一切。我会拉绳子,确保你平安降落。你只需要享受全过程就好。” “享受全过程,”他重复道,“但这种事情不需要一些时间来安排吗?我们得找个地方预定。” “我在朋友开的俱乐部跳伞,”她解释道,“埃塞克斯的一个小机场,就在M25公路边上。我已经问过他了,都安排好了,明天下午两点。不好意思这么晚才告诉你,但他们是把我们插进去的——周末前几个礼拜就都预定完了。我知道你通常要请假的话还挺容易的,所以我就报名了。他还给我打了个大折扣呢。那你准备好接受迄今为止的最大挑战了吗,霍顿先生?” 跳伞的一切都让他害怕,但爱情的力量鼓舞着他战胜一切恐惧,这连他自己都大为惊讶。“是的,我准备好了。”   ***   “我不大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她们沿原路返回斯特拉福德码头区的轻轨站时,艾玛说。 “艾德里安·斯宾塞对我们撒谎了,这是其一,”丽兹答道,“天知道为什么。” 艾玛站住了。她突然想掌控局势。太久了,这些外部力量,这些人,都一直在控制着他们的生活,如同控制牵线木偶一样玩弄着他们。但这一切得到此为止了。“他知道。我们给他打电话吧。” 连丽兹都被这句话惊到了:“给艾德里安·斯宾塞打电话,你确定吗?” “确定,我们打吧,”艾玛说,寻求真相的迫切心情坚定了她的决心,“我们可以在某个公共场合和他见面,然后当面质问他到底在干什么。” 她掏出了手机,拨通了那个她存为艾德里安·斯宾塞的电话号码,上一次与他通话还是几周前。她此时才开始紧张起来,但竭力控制着不表现出来。 “嗨,是艾德里安吗?我是艾玛·霍顿。我决定了,我准备好和你谈谈了。我现在有空,如果你方便的话……好极了,那么我们可以在市中心找个地方见面。查令十字街福伊尔斯书店里的咖啡厅怎么样,一个小时以后——?好极了,一会儿见。” “我已经迈出这一步了。”艾玛挂掉电话时对丽兹说,这话同样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当真确定要这样做吗?”丽兹说,“我是说,我才是那个通常一有机会就做这种有挑战性事情的人,但这可能有风险的。更别提现在还另有一个人跟踪着你。我的意思是,丹说需要多加小心是对的。我觉得他不会希望我们俩跟艾德里安·斯宾塞对质的。”她看着艾玛:“毕竟,我们不确定他是什么样的人,对吧?而且我们完全不知道要是揭发出他是个骗子的话,他会作何反应。” “你说得对,”艾玛说,“我给丹打电话。他也得在场。”   ***   “斯蒂芬,没错吧?”卷发中年女人面带微笑,站在地处卡姆登的自家门口。 他点了点头,但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回报以微笑。 她似乎丝毫不觉得他的沉默寡言和僵硬表情有什么不妥,笑容依然挂在脸上,还伸出手,与他握了握。“快请进吧,”她后退让他进门,“我在房后留出了一个小房间作咨询用。”她解释道。他跟着她穿过客厅和厨房,出了侧门。 他们进了一个小房间,有两把椅子面对面放着,还有一张圆形的小咖啡桌。墙壁的书架上摆着各种关于心理咨询与治疗的教科书。“这里亲切而私密,”她又说道,“请坐,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脱掉了夹克。这样更便于向她展示自己做了什么。 他是在网上找到达林·史密森的。她是一名心理健康护士,接受过心理治疗的训练,为有各种各样心理疾病的人提供价格公道的咨询治疗,也包括焦虑不安。他可以在她这儿聊一聊自己过去与现在的感受、经历和渴求。这对他来讲是提升自己的好机会,可以再次展示他已经做好准备去更上一层楼,去追求他心中热切的渴望。 她再一次面带微笑,双手放在膝盖上:“那么,斯蒂芬,我能帮你什么呢?” “我爱上了一个姑娘,”他开了口,望着她的双眼,一眨不眨,“但她和别人在一起。” “好的,”她答道,“这让你觉得……?” 他想了几秒。“伤心,”他最终说道,“以及愤怒。非常愤怒。” 她点了点头,但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反应:“因为你不能和那个姑娘在一起而愤怒?” “是的。” “那这种愤怒是以什么形式表现出来的呢,斯蒂芬?” 他决定不加以隐瞒:“不好的想法。关于死亡,关于垂死。” 现在她似乎有了一丝情绪反应,只是一掠而过:“嗯。你说的关于死亡的想法是指自杀吗?” “不是。” 现在她绝对有了情绪反应。害怕?有可能。 “那你指的是什么?” “我只想让他消失。”他严肃地说。 “谁?和她在一起的男人?” “是的。” “你对他有想法?” “是的。杀了他的想法。” 她点了点头,面色平静。他得承认,她很专业。“但你没有付诸行动,是吧?” “是。” 这似乎让她安心了一些:“很多人都会幻想,斯蒂芬。有时候我们会幻想做坏事,但将幻想付诸实际行动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我懂。” “你和其他人谈过这些想法和感受吗?你的医生?家人?” “没有。” “重要的是你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斯蒂芬——你联系了我,约了见面。而且你现在也来了,第一次谈论了这些。别低估迈出第一步去寻求帮助的重要性,”她试图让他安心,冲他点了点头,“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是什么促使你迈出这第一步的呢?” 他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好吧,重要的是你迈了这一步,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你能跟我讲讲这个姑娘吗?” “我可以给你看她。”他答道。 她向前坐了坐。假装有兴趣,他心想。 “哦,你有照片?” “不,不是照片。” 他从头上脱下了针织衫,解开了衬衣上面的几颗扣子,露出了左肩上的文身。 “哦,”她说,“这就是她,对吧?” “是的,”他答道,“艾玛。我刚刚纹的。文身师照着我手头一张她的照片纹的。她很美,不是吗?” “是的,她很美。你为什么做这个文身,斯蒂芬?” 他笑了。这次他要说实话了:“为了表明我的真心承诺。” 24 艾玛和丽兹临近了那家书店。书店位于查令十字街,不远处便是一家莎莎舞酒吧。仅仅四周前,就在那里,艾玛从路中间救下了醉酒且情绪不稳的威尔。 艾玛望向事件发生的那个地方,回想当初,不禁摇了摇头。那些日子很糟糕,她希望自己以后再也不会经历了。 “你还好吗,小艾?”丽兹问道。 “嗯,我只是在回想威尔那时候有多痛苦,隐瞒着斯蒂芬·迈尔斯的死,把那么可怕的秘密全部憋在心里。在莎莎舞酒吧的那天晚上,他就处在崩溃边缘。问题都那么严重了,可我那时候却全然不知。” “我知道。” “看他现在开心了真好。” “当然。” 威尔五分钟前刚给她打了电话,她给他讲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包括大卫·舍伯恩查出了跟踪者与盖伊·罗伯茨有联系,还有艾德里安·斯宾塞原来不是《每日邮报》的员工。威尔一直都为她们的计划感到担忧,不过得知丹正赶去与她们会合,能赶上跟她们一块儿去见艾德里安后,他颇感欣悦。 然而,就在艾玛和丽兹到达书店的时候,丹却失联了。艾德里安·斯宾塞还有十分钟就要到了。艾玛给丹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打通:每次电话都被直接转到了留言信箱。 她们在门口停了下来。丹不在那儿。“我本来还指望丹在这里等我们呢。”艾玛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失望与担忧。 “可能他已经上楼了,在咖啡厅里了?” “可能吧。我想既然见面地点已经定了,他可能会直接去咖啡厅的。” 她们匆匆上楼,穿过顶层区域来到咖啡厅。他也不在那里。 “我再给他打个电话。”艾玛拨了丹的号码,但电话又一次被直接转到了自动应答。“没事。要么是他手机没电了,要么就是他在路上耽搁了。要是困在地铁里的话,就能解释电话接不通了。” “你可能是对的,”丽兹看了眼手表,“艾德里安·斯宾塞还有几分钟就该到了。” “我知道。”艾玛真的不希望他比丹先到,但如果她们俩要独自与其会面的话,她们也不会退缩。 她们点了两杯咖啡,在一张四人桌前坐下。艾玛朝四周看了看。选在这里见面很合适,因为这完全是公共场合。这家小咖啡厅与书店融为一体,开放式设计可以让客人一边读书,一边喝饮料。这家书店不久前刚刚重新设计,经营得颇为成功,而其他大书店近几年却形势不佳,这个创新特色是其成功的原因之一。它提供了网上书店提供不了的东西:氛围。这是他们几个人最喜欢的书店,所以艾玛感觉像在自己家的地盘一样。尽管如此,要是没有丹的支援,她还是不想应付艾德里安·斯宾塞。 她朝楼梯望去,胃里一阵翻腾:“他来了。” “丹?” “不是。” 丽兹环顾四周,看见艾德里安·斯宾塞正朝她们走来。他早到了几分钟。 他悠然自在地走向她们,微笑着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二位好啊。我没想到你也来了,丽兹。” “改主意了。”丽兹面无笑意地说道。 “好极了,好极了,”他从包里翻出了笔记本和数码录音笔,放在桌子上,“我很高兴你们想通了。” 丽兹只得强忍着不说话。 “那么,”他说,“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我可以先问个问题吗?”艾玛望向他身后,希望看到丹的身影,但还是没有发现。 “当然,问吧。” 过去的一个小时里,艾玛一直在脑海中排演着这次谈话,但此刻,预先准备好的台词却模糊起来。“你说过,你在为《每日邮报》写一篇特别报道。” 艾德里安看上去冷静而自信:“嗯,是的。既然你开始配合了,那下周应该就可以发表了。” 艾玛感觉很紧张——她们必须小心谨慎,尤其是现在,只有她们俩。她努力做出放松的样子,担心自己脸上流露出真实心态。“是谁让你写的?” 他看上去很困惑——或者是戒备?“呃,当然是我的上司。编辑。” “是谁——?” 他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但艾玛能看出来,他没有捏造好名字。“如果你想和我的上司谈话,我很愿意为你们牵线搭桥。” “没事,”艾玛答道,“那倒不用了。你在这家报社工作多久了?” 现在,她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带着紧张。这次想必绝对露馅了。 但艾德里安·斯宾塞似乎没注意到。“呃……六七年吧。”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嗯,喜欢。” “你为什么对我们撒谎?”丽兹说。 他佯装震惊:“什么?” 丽兹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不是《邮报》的员工,对吧?” 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 艾玛又鼓起了些勇气:“我们知道你不是报社的。我们今天去了报社,他们从没听说过你。” 现在他笑了,举起双手,以示投降。“精彩。被你们发现了。” 艾玛继续质问:“你是谁?” “艾德里安·斯宾塞。”他答道。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一直跟踪我,还拍照片。为什么?” “我还是走吧,”他说着准备起身,“有事要做,有人要见。” 但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有人把他按回了椅子里。他之前没注意到这个几秒前刚到的人:丹。 “有埋伏啊。”艾德里安扭过身子,抬头看丹。丹的一只手放在艾德里安的肩膀上,旁观者应该只会将其视为表示友好的动作。 丹笑了:“你怎么说都行。” 艾德里安转向艾玛和丽兹。“好吧,我告诉你们。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敌意,”他看着她们,“我是一名调研员,受雇于烟花影业。” 艾玛摇了摇头:“我早该想到的。”烟花影业——那个想要拍摄关于他们的纪实电影的制片公司。 好吧,如果他们是这么开展调研的话,我得加倍庆幸自己拒绝了他们的邀约。 “听着,”他说,“我知道我的方式可能不对。我应该跟你们实话实说的。老实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撒那样的谎。那很蠢,我懂。” 艾玛不想听这个。“你想做得滴水不漏,以防我拒绝戴安娜·桑德斯,不参与做节目。你想从我们嘴里套原话,那样一来,即使我们不直接参与,你们依然可以制作片子。你觉得如果说是给报纸写文章的话,我们更有可能聊上几句。而且如果我当初答应了戴安娜,那肯定也是烟花影业的其他人联系我们,我们永远不会把你和你那鬼鬼祟祟的勾当与他们联系起来。” 艾德里安看着她,着实一脸困惑。“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合作,”他说,“我的意思是,这对你们大家都是大好的机会。尤其是对你,艾玛。” “是烟花影业伺机盈利的大好机会。”丽兹说。 “没错,”艾玛表示同意,“他们利用的是非常私人的遭遇。” 艾德里安耸了耸肩:“有人会从这件事里牟利的。这故事太棒了。我的意思是,该有的都有了——戏剧性、神秘性、起承转合。而且最重要的是,还有大团圆结局。即便烟花影业不做,也会有别人来做,信我的话吧。你无能为力的,所以为什么不顺其自然呢?” “因为我们不想。”丹说道,他的手仍放在艾德里安的肩膀上。 “你们应该知道,其实烟花影业并不可恶。他们只是想尽力做娱乐性最强并且最准确的节目。” 丽兹大笑:“看过一些他们的节目。小题大做,不怀好意,而且我肯定,跟准确完全不沾边。” “但我敢说,你就是忍不住不看,不是吗?”艾德里安嘲弄道。 “他们骗了我们。”丽兹回击道。 艾德里安还是毫不羞愧:“艾玛,戴安娜给你的邀约——就是参演这部纪实电影——仍然有效。” “你怎么说服戴安娜参与的?”艾玛问,“怎么说服她联系我的?” “她不需要被人说服。就像我说的,这个故事太棒了。她比大多数人都清楚什么故事会火,什么故事有巨大的商业价值。在挖掘大新闻这方面,她比业内大多数人都优秀。戴安娜这种人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赚大钱的事情上的。所以你确定不要再想想吗?” 艾玛都不太敢相信他竟然如此锲而不舍、厚颜无耻。现在,证据已经表明他是个骗子,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肆无忌惮。“绝对不可能。我们永远不会和下套骗我们的公司合作。所以你从我们几个人身上什么也得不到。” 艾德里安笑了:“哦,真的吗?你确定?” “当然。”艾玛说。 “你可能会吃惊的。” 艾玛有了一种可怕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他又一次面带微笑:“你知道吗,我希望你像你父亲一样肯帮忙。” “什么?”一阵寒意顺着艾玛的脊梁骨而下。 “没什么,只是如果你们都像他一样开诚布公的话,这节目会好很多,感染力强很多,可以让大家了解到你们的真实想法。” 艾玛觉得反胃。他一定是在说谎。 她摇了摇头:“他没和你聊过。他不会那么做的。”但她随后想起了父亲留下的字条。他说了抱歉。或许这就是他觉得抱歉的事情。 “哦,他确实跟我聊了,艾玛——他非常坦诚,洞察力极强,而且和我聊了挺长时间呢。但别担心,他付出的时间换来了丰厚的补偿。丰厚的补偿。” 他想要站起来,艾玛向丹点头,示意让他放手。艾德里安·斯宾塞刚刚透露的事情让她震惊不已,但他还没说完。 “下次你见到他的时候,替我代表烟花影业谢谢他。” 25 他们一回到公寓,就给烟花影业制片公司打了电话。在走回家的路上,艾玛、丹和丽兹觉得这也许是他们处理好眼下情况的唯一选择了。艾德里安毫无悔意,并且在揭发出爱德华已经和他谈过这事后,就很快离开了,压根没做出任何不再骚扰他们的保证。也许和公司直接谈谈,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公司网站上就有官方联系方式,艾玛在手机里拨了电话号码。丹提出要和他们交涉,但艾玛觉得如果让她自己来面对,会更有力度一些。 一个女人应答说:“烟花影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你好。”艾玛说道。她正坐在餐桌边,丹和丽兹则在一旁观望着。“我是艾玛·霍顿,关于你们公司的一个项目,我想找人谈谈。” “好,”那女人回答说,“是关于你看过的某个节目吗?” “不,是现在正在制作的一个节目。” “好的,你是……” “我是节目的主角,”艾玛把话说完,“嗯,我和我的朋友是纪录片中的被摄对象。” “好的。你的名字是——” “艾玛。艾玛·霍顿。” “艾玛,好的。请稍等,我来为您接通我们的制作团队。” 艾玛祈祷电话的那头不要是艾德里安·斯宾塞。那样的话可真是太让人不爽了。“他们正在给我转接制作部。”她用手掩住话筒说道。另两人点点头,这时候,另一个声音响起了。 “你好,这里是制作团队。我是尼基。”声音清脆而友善,但艾玛不知道在对话结束后,对方的态度会变成什么样。 “嗨,我是艾玛·霍顿。我打电话来是为了——” “艾玛!你好!你能打来太棒了!”现在这姑娘声音有点假了,就像艾玛迄今为止在职业生涯中常遇到的那种娱乐行业的惯用腔调。这一行中,毫无疑问,真心诚意的人很多;艾玛很幸运,工作中碰到过许多这样的人。但也有相当一小部分的人,人前一套话,背后又是另一套——为了获得晋升、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我猜你是为了那纪录片打来的?” “是的,”艾玛说道,“就是这样。” “太好了!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她的反应积极得出人意料,音调里没有一丝忧虑。 她当真没有从艾德里安·斯宾塞那听说刚才发生的事情吗? “我有一点请求。”艾玛说道。 “当然可以。” “我想让你的公司离我、我的朋友,还有我的家人远远的。” “好……好啊,”这下尼基的声音没那么积极了,“是不是……我们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 “你们的一个调研员,艾德里安·斯宾塞,这几周来一直在纠缠我们。他一直跟踪我们,拍照,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已经让他住手了,但他似乎无动于衷。” “很抱歉听说这个。” “我们只是不想被打搅,”艾玛说,“当然,我们希望根本就不要做什么节目。但至少,我们不想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理解。我们不会再打扰您了。我对您的这段经历深表歉意。这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做事方法,我向您保证。” 艾玛朝另两人笑笑,好让他们知道进展貌似顺利。“只要现在能停止,那么我们就不再追究了。我们要过自己的日子,不想被骚扰。” “当然。再说一次,我真的很抱歉。如果你能参与制作的话,自然就更好了——我们显然希望事件描述得越准确越好,如果你参与进来,那就有助于保证这一点了。但是如果你不想参与其中,我们也的确能理解。” 艾玛听着她振振有词,简直难以置信。 想必他们已经知道我们不想参与其中了吧?除非,当然了,艾德里安·斯宾塞从来没有上报…… “所以无论如何,你们还是会继续做这片子了?”艾玛问道。 “几乎可以肯定,是的,”尼基说,“可以说我们已经进入制作阶段了,一开始我们也对这个情况有所预料。从我们的角度来说,这确实不太走运,但也不是致命的。” 艾玛很是失望。“我就料到你们可能会这么说。”虽然她从来都不确信在没有他们支持的情况下,纪录片将会取消,但还是有一点儿希冀的。现在,这点儿希望也破灭了,他们只能对这节目也许会在将来播出这一事实慢慢习惯起来。这让人不愉快,但艾玛希望到那时候,每个人的心情都好很多了,可以经得起糟糕回忆和不必要关注所带来的冲击。 “在我们描绘你们遭遇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尽量富有同情心的。”尼基流畅地继续说道。 “谢谢,很感谢你们能这么做。”看过他们其他作品的艾玛很难去相信她这说辞。   ***   “我还是不敢相信他居然会那么做。我就是觉得好愤怒啊。” 艾玛、丹和丽兹还在公寓中。时间已是傍晚,他们又回到了厨房,还是围坐在桌子边。现在艾玛已经和烟花影业交涉过了,她又回想起艾德里安·斯宾塞和他们说的那些话。一想到她爸爸居然为了钱和那人交谈,真是伤心。 “这就能解释他给米兰达的留言了,”丽兹说,“他说很抱歉。” “听起来他是后悔了,”丹也说道,“你就别再太怪他了。” “你觉得这是他逃走的原因?”艾玛沉思道。现在一切都开始说得通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做错了,无法面对我们?” 丹耸耸肩:“也许吧。听着,我不是要为他找借口——好吧,也许我是——但艾德里安·斯宾塞那是相当锲而不舍啊,况且他是在向一个正非常担心自己收入来源的人提供钱财。你知道客户流失给他造成了多大压力,而且米兰达也提过,就在他出走前,他很担心无法养活她和孩子。我知道有些事是他咎由自取,但是这家伙显然很痛苦。” “你爸爸压力是很大,”丽兹承认说,“他可能只是一时被引诱了,然后是真后悔了。” 艾玛开始慢慢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了。 只耽误您几分钟时间…… 我可以付您报酬…… 这样我们可以确保报道准确…… “也许你是对的,”她说道,“但是逃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他抛弃了米兰达,造成了更大的伤害。他就不明白吗?” “也许他现在是逃走了,”丹假设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来,补偿矫正。他可能觉得太惭愧了,他还可能是真心觉得我们不想再见他了。” 艾玛摇摇头:“我只希望他能联系我们,或者把手机开机。至少让我们知道他是安全的。” “安全?”丽兹说道,“你觉得他会不安全?” “哦,我当然想他没事,”艾玛说,“但我们也不能肯定。如果他是那种状态,我们就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当一个人思绪不安的时候,往往可能做出很不理智的事情。妈妈去世时,他的情绪就很低落。” “但不至于低到……”丽兹刹住了车。 “我觉得他不会走到想了结一切的地步,”艾玛回答说,“但话说回来,他要是真那么想,大概也不会和我说。我一直觉得他可能还是很脆弱,虽然他往往表现出坚强的一面。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干出什么傻事。”艾玛摇摇头:“我们要是能和他说上话,告诉他一切都可以弥补就好了。” “我们要保持乐观,”丹建议道,“我肯定,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有他的消息的。毕竟,他还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和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呢。他不会想失去那些的。” “你说得对。”艾玛回答道,努力让自己挣脱消极的想法。 “你觉得艾德里安·斯宾塞会停止骚扰我们吗?我们都直接向那个公司投诉了。”丽兹说。 “希望如此,但烟花影业还是要继续制作那部纪录片,那就不能保证了,不是么?” “是啊,我想不能。” “希望他能收手。”艾玛又说道。 “至少,如果他能爬回自己的洞穴,我们就能少操心一件事,”丽兹说,“但是大麻烦是另外那个装成斯蒂芬·迈尔斯的人。” “我还是不敢相信他竟然跟踪我们去了温莎,”丹说道,“他一定是那天一大早就开始尾随我们,不然的话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要去那儿呢?想想吧,他可能一直跟着我们去了公寓,而警方却没有兴趣。” “我知道,”艾玛说,“我给大卫·舍伯恩发了短信,告诉他我们会去哪儿,但他只是从火车站才开始跟着我们的,可这个家伙在他抵达的时候已经在了。他一定是从这里就开始跟着我们了。” “吓人,”丽兹说道,“和上次完全一样。” “不过这一次,我们不仅仅是无助的受害者了,”丹说道,“上一次,你对发生的事情和牵涉其中的是何人都一无所知。但这一次,因为有了大卫·舍伯恩的帮助——因为我们主动出击——至少掌握了一部分这个人的信息。我们知道他认识盖伊·罗伯茨。” “而且我们还知道做这一切的并不是斯蒂芬·迈尔斯。”丽兹补充道。 “正是,”丹说,“尽管认为那是斯蒂芬·迈尔斯的想法很疯狂,却是有人想要误导我们这么去想的。如果我们没有采取这些措施,查出做这事的人,那么对于这一点还是会存在疑虑。尤其是鉴于彼得·迈尔斯和你说的话,丽兹,说斯蒂芬还活着。” “他说这个肯定就是想吓唬我们。”丽兹说道。 “是啊。” “那么下一步就是去见盖伊·罗伯茨,”艾玛斩钉截铁地说,“看看他对此人有何了解。” “你觉得他会和我们说?”丽兹问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假设他会采取合作态度啊。我们都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我同意,这也许会很困难。我没做出任何假设。” “而且我们也不能相信他,”丹回答说,“但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不是吗?” “是的。”丽兹说。 “那问题就是,什么时候去?” 艾玛瞥了一眼时钟:“吃完饭去怎样?” 丽兹抬了抬眉毛:“不等明天一早?我还以为会等睡一晚再说呢。” “晚上他应该更有可能在家吧,你不觉得吗?”艾玛回答。 “我也想去,”丹说,“明天还有工作。” “好的,”丽兹说,“至少这总是要做的。那我们就先吃饭,然后去见他。谁想去吃炸鱼薯条?” “我觉得不错啊,”艾玛说道,“现在就去吧,省得我一想到又要见那男人就倒了胃口。” 26 “艾玛,见到你真高兴。”盖伊·罗伯茨站在正门前,那一头白发依旧是时尚的蓬乱造型。盖伊的家在诺丁山,静谧而奢华。就在四周之前,艾玛正是在这里放弃了在他选角的一部电影中出演主角的梦想。她没有为此后悔过片刻。而现在,看到这个男人在做出了那些事后,居然还能装作如此友好的样子,艾玛更加坚信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那些事,再加上她曾就站在这里斥责他雇人拍自己的照片供给八卦小报。我不敢相信他又这么做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宁可退出这个行业,也不想与盖伊·罗伯茨——或者戴安娜·桑德斯——那样的人扯上关系。 “我们能进去坐会儿吗?”她问道。 盖伊这才看了看她的同伴,好像他刚刚注意到他们似的。他一边拨弄自己的银耳环,一边思索着他们的造访。“当然可以。快进来吧。” 他们跟随他经过了一幅幅镶框的原版电影海报,进入了一间客厅。客厅的角落里有一架钢琴。艾玛已经告诉过丹和丽兹这个房子有多么漂亮,就像一套高档的样板房。 “坐吧,”盖伊说着,朝几张豪华皮椅示意了一下,“你们喝点什么?” 艾玛依旧站着。“我们不用,谢谢。” 他先看看丹,然后看看丽兹。“你们确定?” 丹面无表情。“我不用,谢谢。” “我也不用。”丽兹接着说。 “那好吧。”见自己的热情遭受冷遇,盖伊似乎露出了片刻愠色。“那么,艾玛,我能帮到你什么?如果是关于那个电影角色,就算你改主意了,恐怕我们已经找到替代人选了。你听过詹娜·道森吧?” “对,我听说过她。” 詹娜·道森是一名颇有前途的肥皂剧女演员,与艾玛年纪相仿。她们俩的从业经历有极其相似之处。两人都在肥皂剧中崭露头角,后来有了更好的机会。有传言称,詹娜已进入《神秘博士》1中助手一角的最终候选名单。这下好了,原本属于艾玛的出演大电影的机会,现在似乎是她的了。 盖伊微笑起来。“那你该知道,她是个真正的天才。我觉得她拥有直达顶峰的潜力。” “我肯定她会很适合这个角色的。” 盖伊依然对艾玛当初退演电影之事愤愤不平,艾玛对此毫无疑问——尽管要怪的人是盖伊自己。但她不会中圈套。他们来这里只有一个原因——查出那个跟踪者是谁。既然盖伊是唯一一个可能把他们需要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们的人,那最好还是对他礼貌一些。 “哦,她会的,”他答道,“她真的很专业。” 艾玛继续保持缄默,但她能看出丽兹已经怒发冲冠。“我们来这儿的原因与电影无关,”艾玛解释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盖伊看上去被逗乐了。“我的帮助?那真是出人意料。说吧。” 艾玛不喜欢给盖伊·罗伯茨带来满足感,但想要继续聊下去,他们别无选择。“昨天有人来找过你。” 他依然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昨天有几个人来找过我。” 艾玛能感觉到他在逗她玩,但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会把话说明白。“一个男人,二十五六岁,高个儿,深棕色头发——他昨天下午来找过你。我们想知道他是谁。” 盖伊顿了片刻才回答。“两个问题——第一,你为什么想知道?第二,你怎么知道他来过我家?” “有人在跟踪我。”艾玛回答。 盖伊突然咧嘴笑了,他欣喜地拍起手来。“另一个跟踪狂!噢,艾玛,你真的是很吸引他们,是不是?” 她无视了这句讥讽。“我们知道,就是那个来找过你的人。我们之所以知道他来过你家,是因为我们的一个朋友在跟踪他。” 她不打算透露大卫·舍伯恩参与了这件事:他既不需要,也不应该被牵涉其中。 “你不会以为我与这件事有关吧?”他忽然严肃地问道。 艾玛不确定他的表情是否只是嘲笑她的另一种方式。 “我们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丹语气强硬地说,“在我们来看,你似乎为此事忙得不可开交。又一次。”说到最后时,他有意地前倾了一下。 盖伊瞟了他一眼。“我没做过任何错事。不管这个白痴要干什么,都与我毫无关系。” 一片沉默。 盖伊·罗伯茨一反常态,开始露出不安之色。“听着,我知道,我以前让那个叫大卫的家伙跟踪过你,但如果我还做同样的事情,那我岂不是疯了?毕竟——”他似乎逐渐恢复了惯有的傲慢姿态,“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不是吗?我为什么要没事找事呢?” 确实有道理。艾玛不得不承认。 丽兹第一次开口了。“那就至少告诉我们他是谁。” “就像丹说的,我们只想知道他是谁,”艾玛说,“拜托,请告诉我们。” 盖伊笑了,显然很享受重新夺回权力。“好吧,我告诉你。”   ***   那晚他本来没打算去公寓的,但他发现自己着魔般地想要靠近艾玛·霍顿。他前往马里波恩大街,在马路对面等候,向上凝视着她的窗户。接着,就在他抵达10分钟后,艾玛、丹和丽兹三人就出门了。他从公寓开始一直跟踪他们,好奇他们那晚要去哪里。或许是从他们果断的步伐中,他看出他们并非是去消遣。他保持着自己感觉安全的距离,尾随他们进入地铁站。这总是跟踪中最冒险的部分,因为他必须与他们乘坐同一节车厢——否则,怎么能知道他们在哪一站下车呢?他尽量坐得远些,利用一块隔板半遮着自己。 他没有太明显地去观察他们,因为害怕被发现;而且他也毫无伪装,所以他们没有理由去怀疑什么。对于他们而言,他不过是一个乘坐地铁的普通伦敦青年。 当他们在诺丁山门站下车时,他开始担忧起来。 他们有可能知道吗? 但这个想法简直荒谬至极。他们不可能知道的。然而,他们正直奔他的住所而去……   ***   盖伊把紧张的气氛提升到了无法承受的程度,他退到房间角落的小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他返回时,晃动着杯中的液体。“他的名字,”他说着,喝了一小口威士忌,“叫斯考特·古尔丁。” 艾玛释然地吸了一口气,欣慰于盖伊最终告诉了他们一个名字。之前有那么片刻,她觉得他可能只是下了个圈套,为的是让她们大失所望。“他是你的朋友吗?” 盖伊嗤之以鼻,一口气灌完了剩余的威士忌。“谈不上。他是个大麻烦。这个人觉得自己演技出众,足以成为明日之星,但在我看来,他恐怕是妄想过头了。六个月前,他来参加我一部电影的角色试镜——结果惨败。在那之后,他一直无法接受自己没通过的事实。还差这么点儿,”他用手指比划着说,“我就要打电话报警了。他昨天又来了,求我在新电影项目中给他一个角色。我告诉他绝无可能。我是个做生意的,不是给三流演员做慈善的。” 所以说,他是一个演员。 艾玛不顾一切地想要得到关于这个人的每一丝信息,祈祷着盖伊在面对她的问题时会保持合作态度。“你知道他哪些情况?” “非常少,不过比我想要知道得多。” “你有具体的联系方式吗?” “我或许有。” “拜托……”艾玛说。 “好吧,好吧。我有他的地址。在此稍候,我去拿。” “我真的不相信他。”盖伊刚离开房间,丽兹就耳语道。 “我也是。”艾玛回答。 但盖伊已经返回。“给你。”他一边说,一边递给艾玛一张纸。地址是位于哈克尼区的一间公寓。还有一个手机号码。“那么,他到底一直在做什么?” 艾玛思忖着是否要告诉他,说出来的话有可能又遭到嘲笑。“他一直在跟踪我,假装斯蒂芬·迈尔斯。” “方法演技2,”盖伊佩服地点点头,“或许我错判了他的能力。” “关于斯考特,你还能告诉我们什么信息吗?”艾玛说道。 “恐怕没了,”他一边说,一边刻意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我跟人有约,快要迟到了。抱歉,各位,我得走了。” 1 由英国广播公司制作的一部科幻电视系列剧,被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列为世界上最长的科幻电视系列剧,也被列入有史以来“最成功”的科幻电视系列剧。 2 一种脱胎自前苏联戏剧家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创立的写实主义表演体系的演技训练。 27 他们一回到公寓就报了警。跟踪者的姓名和地址在握,加上从大卫·舍伯恩那里得来的证据,他们坚信现在警方可以采取行动了。两个小时后,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官来公寓提取证词。 “我是警员卡伦·洛克林。”年长的那位警员说。她一头迷人的金色波波头,三十七八岁的样子。艾玛与她握了手,她又说道:“这位是我的同事,警员艾米·惠特尔。”那个年轻的警员近乎羞涩地微笑起来。相比之下,她显然是名新人,看起来刚毕业的年纪。 艾玛带她们进了客厅,丹和丽兹起身跟二位警员打了招呼。 他们开门见山,警员洛克林负责提问。 艾玛大概讲述了他们是如何得知斯考特·古尔丁这个名字的过程。“所以说,你们让一位摄影师跟踪你们?”洛克林问道。 “嗯,是的。”艾玛答道。她意识到,在不了解前因后果的情况下,这听起来有点奇怪。她觉得有必要进一步解释一下他们当初的决定。“我们觉得他或许可以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跟踪我们。我们认识他的,您要知道。我们知道他很擅长做这个。” “好吧。”警官说道。“是什么让你确信这个人”——她低头看了眼笔记本——“斯考特·古尔丁,就是你认为在康沃尔郡跟踪你的那个人?” “因为,呃,我们就是确定,”艾玛答道,与丹和丽兹对视了一下,“他符合花店女店员的描述,他长得也确实像斯蒂芬·迈尔斯。” 洛克林警员又低头看了一下笔记本。“但这些证据不足以让我们继续调查。如果你有你认为在康沃尔郡跟踪你的那个人的照片,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但事实是,你根本没有近距离亲眼见到这个人,是吧?你依据的是别人的回忆——花店女店员的回忆。目前看来,这都是间接证据,”她的微笑带着倦意,“你真的完全肯定斯考特·古尔丁就是在康沃尔郡的那个人?” 艾玛再次觉得她自己才是那个被怀疑和被质问的人。这感觉不是很好。“对,虽然我们没有近距离看到,但我确定就是同一个人。” 洛克林警员看起来并不相信,但没有进一步提出质疑。“你们知道他这样做的动机吗?” “不知道,”艾玛说,“毫无头绪。” “你确定你在演艺生涯中没和他打过交道?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而对你怀恨在心的人。如果他也是演员的话,那会是一个有趣的巧合。” “我得承认,我从没那么想过。但至少在记忆里我没见过他。而且我对人名和相貌的记性特好。” “好吧,谢谢你回答我们的问题,”洛克林警员说道,看上去对自己听到的答案很满意,“你报警是对的。而且保持警惕非常重要。我们还是建议你继续按这周开始时我们给的建议做——报告任何可疑的事情,对于涉及人身安全之类的事情,不要冒不必要的风险。具体地说,我们建议你晚上不要独自外出,不要去偏僻的地方。如果发生了让你不安的事情,立刻给我们打电话。再说一次,在人身安全问题上,我强烈建议你们不要试图擅自执法。让我们去做我们的工作。我们不希望你们几个拿自己的安康去冒险。” 她和她的同事站了起来。 “你们会怎么做?”丽兹问,“你们会和他谈的,对吧?” “如果我们有必要和他谈的话,我们已经有他的名字和电话了。”她答道。 丽兹显然很失望:“所以就是不会喽?” 艾玛摇了摇头:“但为什么不和他谈呢?” “因为在剧院那件事之后,并未发生什么明显具有危害性的事,而且那件事可能与此毫无关联。所以我们才建议保持警惕。这不是说我们无视你们的担忧,或者对你们的安康毫不在乎。提高警惕,报告任何可疑的事情。如果你确实看见这个人跟着你,那就马上报警。”   ***   “你们想看电影吗?”他们都坐回客厅时,丹问道。 “轻松点的电影,”丽兹在沙发上仰坐着说,“浪漫喜剧吧。我需要把注意力从现下发生的事上移开。” 他们决定看一部喜剧片,艾伦·帕特奇的电影,但艾玛无法集中精力。她还在试着接受警察不准备找斯考特·古尔丁谈话的这个事实。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她站了起来。“我要给米兰达打个电话。”她说着走向了厨房。 她解释了他们对于爱德华消失原因的推测,以为这或许会让米兰达安心,让她知道这和她还有孩子都没有关系,可结果却适得其反。米兰达并没有得到宽慰,反而因为觉得爱德华竟然背叛了艾玛,与烟花影业通气而深感烦忧。通话结束的时候,艾玛反倒希望自己什么也没说。 她随后给威尔打了电话,打算给他讲讲艾德里安·斯宾塞一事的新进展。威尔正和艾米在外面吃饭,但还是接了电话。 又来了这么些烦心事,但威尔和艾米的火热恋情却让人心里一亮,听到他这么开心真好。 “你准备去做什么?”艾玛喊道,“跳伞!”她不敢相信她哥哥——这个在她记忆中连站在一段楼梯顶部都会头晕的人——明天会从一架飞机上跳下来。他甚至听起来毫不紧张。 艾玛走回到丹和丽兹身边:“你们绝不会相信威尔明天要做什么。双人跳伞!” “哇哦,”丹说,“这我可没想到。他要在哪儿跳?” “说是在艾米一个朋友的小机场。就在M25公路北面。” “一定是因为爱情。”丽兹说。 “或者是疯了。”丹开玩笑道。 紧张的气氛缓解了片刻。但他们都知道,还是得讨论那严峻的局面。 艾玛站在窗边,从窗帘后望着下面的街道。外面没有人在游荡。“我不敢相信这事又发生了。” 丹走过来,一只胳膊揽住了她:“不会有事的,小艾。我保证。” “希望你是对的。”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会的。我知道,这件事感觉像是不会结束一样,但我们会挺过去的。” 艾玛叹了口气。“距离那次女子单身派对上威尔打电话过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感觉我们一直被困在那场噩梦里一样——好像我们在一个黑暗的隧道里走着,有时候跑着。然后前面有道光在闪,你以为前面有出口,但越向前,那光似乎离得越远。我以为自己能应付得了,但现在不那么确定了。” “哎,小艾,会好起来的。”丽兹站在她的另一边。现在他们三个都望着下面的街道,身后的电视还在播放着电影,只是没有人看。 “那我们要怎么做呢?”艾玛问道,“静观其变?还是去查出斯考特·古尔丁在搞什么?” 这是自警察走后他们一直在回避的问题。他们是应该什么都不做,还是做点什么呢? “我不知道,”丽兹答道,“我真的不知道。直接正面质问他的话,可能会有危险。” “我同意。”丹说。 丽兹从窗边走开,打开灯,关掉电视:“那我们就坐视不管了?” 丹摇了摇头:“不。” 艾玛很惊讶:“你在想什么?” “我们有他的电话号码。为什么我们不给他打个电话,让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呢?告诉他离我们远点儿,就此了结。” 艾玛对此不太确定:“你觉得他会听我们的?” 丹耸了耸肩:“如果我们假装是警方的话,或许会的。” “我喜欢!”丽兹回应道,“直接警告他停手。可能会管用。” “还是有风险,”艾玛对丹说,“可能会事与愿违。” “怎么个事与愿违?” “我不知道。” “另一种办法,”丹说,“就是让他继续以为他没被发现,当然这就更可能意味着他不会停手。然后呢?——我们等着更糟糕的事发生,等警察采取行动?” “很可能如此,”丽兹答道,“但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让他罢手。” “好,”艾玛说,“我们就这么做吧。” “我可以打电话,”丹提议道,“我们要现在打吗?” 艾玛点了点头:“为什么不呢——一劳永逸。” “然后这一切可能都会结束了。”丽兹说。 他们走进厨房,计划了丹要说些什么——他要听上去很专业,切入要点。他们还要在拨号前键入1411,保证他们的电话号码设置成匿名。 几分钟后,丹在11点拨通了盖伊·罗伯茨给他们的号码。他看着艾玛和丽兹:“等待中。” 艾玛看着丹等对方接电话,心里很难受。然而就在她开始放松下来,以为斯考特·古尔丁不会接听时,丹按照他们计划好的说辞开了口。 “你好,是斯考特·古尔丁先生吗?”他放缓了语速,稍稍降低了声调,以防对方知道他平时说话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他对艾玛和丽兹点了点头,示意对方正是斯考特。“我是伦敦警察厅的警探马克·盖斯尼尔,”为了真实性,他们决定用这个名字,“我们有理由相信,你滋扰了一名公民——艾玛·霍顿,包括跟踪她,发送可被认为具有实质威胁性的消息。这是我方发出的让你停手的非正式警告。我们会谨慎监控事态,并已告知艾玛·霍顿,如若发现任何可疑行为,立刻向我方上报,我们将随后采取更强硬的行动。你明白吗?……非常明智。我希望我们不必再就此事通话了。再见。” “怎么样?”他挂掉电话时艾玛问,“他说什么了?” 丹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他说他很抱歉,会停止他的行为。我觉得这办法奏效了。” 1 在英国拨打电话时,号码前加拨141可隐藏来电号码。 28 艾玛突然惊醒了。她又做了一个噩梦——又是那关于婚礼的梦,刚刚梦到丹幻化成斯蒂芬模样的那部分。他一笑,深情地望进她的眼睛。这一次,他递了一个信封给她:就是斯图尔特的妹妹夏洛特在熟食餐厅递给她的那封信。 你真的需要读一读这封信。 她刚刚把手指插进封口,一阵噪音惊醒了她。 丹在卧室里迅速走动。“有人在敲前门,”他一边拉上裤子,一边寻找着衬衫,“我刚刚冲好澡,现在才七点半。” 艾玛迅速下了床,匆忙扒拉上几件衣服,丹则向走廊走去。“是谁啊?”她听见他在说。他回到房间,一脸担忧。“门外有个男人。你觉得我要开门吗?” 那人又敲了起来。 艾玛思绪飞转。他们需要小心行事,尤其是在当前这种情况下。“要拴好安全门链——不要全敞开。” 他们一起来到走廊。 艾玛隔着门说:“是谁啊?” 她从猫眼看过去,辨认着来访者。他回答说:“我是斯考特·古尔丁,是来解释并道歉的。” 艾玛和丹四目相对,眼中是一样的疑惑。艾玛又透过猫眼瞧了瞧。现在斯考特站得离门远了些,双手搁在臀部,看着地面。“开门吧。”她轻声对丹说。过了片刻,他点点头。 “谢谢,谢谢。”丹打开门,斯考特说道。他双手高举,似乎在投降一般。“我真的需要解释清楚一切。” 艾玛返回房间时,丹一下拦住了斯考特:“等一下。如果我们让你进去了,你不要有任何企图,行吗?” “当然不会,”斯考特又举起了双手,“我是来和解的,不想再惹任何麻烦。” 他们让他进了门,然后去了厨房。“坐吧。”丹说。 斯考特在桌边坐下,但艾玛和丹还是站着。这么近一看,斯考特·古尔丁的脸还真能让人联想起斯蒂芬·迈尔斯。一样下陷的两颊,一样尖尖的鼻子。他的发色和斯蒂芬·迈尔斯一样,是深褐色的,但是仔细一看,似乎是染上去的。但脸却没有一点儿痤疮印子。艾玛又陷入了困惑。然而斯考特的眼睛是绿色的,这和她那曾经的跟踪者也极其相似,但他可能是带着彩色隐形眼镜。 “那么,说吧,”丹说,“你说你是来做解释的。” “我……嗯,你知道,我叫斯考特·古尔丁,我是一名……演员。” 艾玛看着他,背部抵着早餐吧台。斯考特看来正竭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他看上去是真的很尴尬,可能还有一点儿吓着了。所以她对他的恐惧立刻消散了——甚至都有些可怜他了。 他抬头看着她:“过去几周里,我一直在跟踪你。” “假扮成斯蒂芬·迈尔斯,”艾玛说,“为什么?” 他摇摇头,像是在悔恨自己的行为:“我这么做是因为有人叫我做的。” 艾玛没料到是这样:“什么?”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有人让我跟踪你,假扮成斯蒂芬·迈尔斯。” “是谁?”丹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我不知道。” 他可不相信:“你一定知道的。”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他申辩道,“那人是三周前联系我的,通过我的网站。然后他们用一个匿名邮件账号和我保持联系。他们从来没告诉过我他们的名字,我发誓。” “然后他们让你跟踪我,假扮成斯蒂芬·迈尔斯?”艾玛问道。 “是的。” “但为什么呢?”丹说,“他们为什么要你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听他们的?” “他们说他们在为一个关于你的电视节目征选演员,”他对艾玛说,“他们想让我出演斯蒂芬·迈尔斯,看看我适不适合那个特殊的角色。” 艾玛和丹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可能吗? 艾玛迫切地想知道更多。“所以你就听从了,假扮成斯蒂芬·迈尔斯,到处跟踪我,在米纳克剧场吓唬我?那就是你,是不是,在洗手间,就站在厕所隔间外面?” “是的,”他说道,他们能听到他吞咽的声音,“我跟踪你们俩去了康沃尔。我就住在你们假日公寓旁的一个小旅馆里。我看着你们去了圣艾夫斯,还拍了你们在海滩上的照片,我觉得斯蒂芬·迈尔斯准会这么做的。没错,我是去了剧院,看着你去了洗手间。我本来没那个打算的,但我还是跟着你进去了,站在了你的隔间外面。” “你真的吓到我了。”艾玛说。 “我知道,”他面露愧色,“真的很抱歉。我完全失控了。”他决定不提文身的事。那简直太诡异了。 “在餐厅为我结账的也是你吗?” “是的。我就坐在你对面,在房间的另一端。我想在那种情况下,换做斯蒂芬·迈尔斯,他会这么做的。” “曾经会这么做,”丹气愤地说道,“斯蒂芬·迈尔斯已经死了。你模仿的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你是在扮演鬼魂。” “我知道。” 丹继续说:“你还寄了花来,附了纸条,我依然是你的头号粉丝?” 斯考特·古尔丁只是点点头。 丹还没说完:“在去往葡萄园的路上,骑摩托车的人,也是你吗?” “是的。” “你打算去那儿干吗?”丹逼问说,艾玛从没见他如此愤怒过,“吓唬我们吗?还是想做什么更邪恶的事情?” 斯考特看上去对这一猜测感到震惊。“不,当然不是。我只是跟着你们,观察,练习在不被你们发现的前提下拍照。” 丹摇摇头:“真可悲。” “你穿成了他的样子,”艾玛说,“你还弄出了痤疮印——花店里的姑娘告诉我们的。” “我认识一个化妆艺术家。”他解释说。“那个联系我的人,告诉我怎么穿和一些装扮细节。我和他长得很像。我还去见了他母亲,她也以为我是他——她还真觉得我就是斯蒂芬·迈尔斯。”等一下,他这是……对自己感到很满意?不过那表情转瞬即逝。“我现在是真后悔了。” “你去见了迈尔斯夫人?”艾玛说。 “是的。对此我并不感到光荣。” 艾玛想起了玛格丽特·迈尔斯。那个可怜的女人已经神经错乱了。这种事可能会把她逼向绝路。这太残忍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哪儿的?”她问道,把注意力转回他对他们做出的种种。“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康沃尔,住在那片公寓里的?” “那个人告诉我的。他们告诉我要去哪儿。” “但他们怎么知道的?”虽然艾玛这么问道,但她在康沃尔的第一反应又出现了——也许是什么熟人。有多少人知道我们的假日目的地?可是那些都是她最信任的人——丽兹、威尔、爸爸,当然了,还有丹。她抛弃了这种念头——他们中,没有一个人会背叛她的,这一点她很肯定。 斯考特没有给出答案。“说实话,我是真不知道。他们就给我发了封邮件,用的是一个匿名的邮件地址——都是乱七八糟的字母和数字——里面有指示和剧本。” “剧本?”这真是越来越稀奇古怪了。 “是的,有一份剧本。我是按照剧本行动的,不过我还做了些即兴发挥。真的很抱歉——就像我说的,一切都失控了。在过去几年里,我日子很不好过,拼命找工作,做做这个,做做那个。为了付房租,我还在酒吧工作过,而我住的公寓条件太差了。他们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我就抓住了,但之后发生的事情要比我原想的严重得多。现在警察也卷进来了——昨晚他们给我打了电话。对不起,求你们了,能不能既往不咎?”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只要你不再骚扰艾玛。”丹说。 斯考特明显像卸下了重担一般:“当然,我不会的,保证到此为止。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斯蒂芬·迈尔斯像是让我着了魔。我连想都不愿再想起他了。就到此结束吧。” “最好是这样,”丹回答说,“不然的话,警方一定会再找你谈话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发誓,不会再有了。我真的很抱歉。” 艾玛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相信他了。 待斯考特·古尔丁走后,艾玛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思量着刚才的对话。“一部关于我的片子,要征选出演斯蒂芬·迈尔斯的演员,还有剧本——一定是他们了。” 丹点点头。艾玛看得出他还是很生气。“烟花影业。” 29 “你确定不用我请个病假吗?”丹问道。八点半,他正站在门口,穿好了衬衫和西装,公文包甩在肩膀上。“如果你今天需要我陪的话,我很乐意这么做的。就算我有一小段时间不在,那些人也能继续干活的。” 艾玛摇摇头,摸着丹的胳膊说道:“不,你去吧。我没事的,真的。” 他一脸狐疑:“你确定吗?” “当然。”艾玛不想让丹翘班。虽然他说同事们没他也行,但她知道他手头正有一个重要项目,是一个重要客户,所以没必要去冒险毁了这生意。现在斯蒂芬·迈尔斯模仿者的谜题已经解开,那就更不用了。 “好的,”他说,“但如果有任何事情,如果斯考特·古尔丁又和你联系了,你一定要马上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 “而且如果他又来找你,别让他进来。我知道他听起来似乎是后悔了,好话说尽,但他也有可能改变主意的。” 丹说得对——斯考特·古尔丁说的话是让人信服,但谁能保证他说的就是事实呢?鉴于此,他们决定把事情都告诉警察,包括承认前一天晚上他们冒充警察打电话的事。所以,在斯考特离开仅仅几分钟后,他们就给洛克林警官打了电话报告。她允诺会找他,警告他要注意今后的行为。 艾玛还是有些许担忧的,因为这样也许适得其反,有激怒他的风险。“你说得对。如果他又回来,我绝对不会让他进来的。” “好。我知道或许事情至此就结束了,但我不想让我们冒任何险。” 他们彼此亲吻。 两人分开后,艾玛微笑着说:“我也不想。” 丹去上班后,艾玛给丽兹和威尔都打了电话,讲明了发生的事。威尔正在为跳伞做准备,听起来很是紧张。但丽兹这天休息,所以她答应上午晚些时候会过来。 “我们去一趟烟花影业,和他们谈清楚如何?”丽兹在电话里说。 “我们决定最好还是就这么算了,”艾玛说,“不去理睬就好。” 他们决定不再和那家公司纠缠是有理有据的。就算斯考特·古尔丁这码事背后真的是烟花影业在搞鬼,除了向那家公司直接投诉外,艾玛和丹毫无其他的办法。警方也不太可能投入人力物力进行调查,因为没有发生任何犯罪行为。 早前,丹从另一种角度提出了问题:“如果我们去找烟花影业的麻烦,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让我们自己感觉好一点?”艾玛是这么回答的。 “也许能给我们带来短期的满足感,”他说,“但长远来看,我们会赢吗?” “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们去找他们的麻烦,做出威胁,他们可能就会想要报复——他们可有绝佳的机会这么做的。” 突然间,艾玛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那部纪录片?” “是啊。如果那节目继续做下去的话,要给它贴上什么标签都可以。他们可能会把我们搞得很难看——把我们塑造成坏人。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但我们也见识过他们能把节目做成什么样子。谁说得清他们会不会歪曲事实、混淆是非呢?” “你真觉得他们会那么做?” “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能肯定——我不想冒任何险。” 丽兹也被丹的这番论断说服了,尽管她一想起那些人不必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承担任何责任就恨得牙根儿痒痒。“他们总有一天是要遭报应的,”丽兹最后说道,“终有一天,他们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只希望等他们遭报应的时候,我们能知道。” 艾玛换上了跑步的行头。自从去康沃尔旅行后,她就没再跑过步,现在她渴望伸展双腿,锻炼锻炼身体。 空气比前几天更凉爽了些,多了点微风,不过还是晴空万里。现在是十月中旬,她能感觉到秋意,叶子也开始从树上掉落。 当她沿着马里波恩大街向摄政公园跑去的时候,还思考着眼下的处境。她当真有了终于抵达隧道终点、即将豁然开朗的感觉:她们成功查获了跟踪者,发现其威胁性要远比她们所担忧的小得多;她们还揭露了制片公司针对她们的阴谋。她们与这些人对峙,而且赢了。这感觉真好。 一进入公园,她就加快了步伐,发力超越了其他慢跑者和遛狗的人。在抵达报春花小山顶的时候,她感觉双腿都在发热。她在那儿止步,欣赏起风景来。伪装成埃瑞克的大卫·舍伯恩就是在这儿接近她的,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已恍如隔世。但其实只是过了一个月而已。 她双手叉腰,渐渐喘匀了气。她凝望着伦敦的天际线,思绪转到了父亲身上。他还在某个地方。她完全有理由去生他的气,但她只是觉得很伤心。她掏出手机,又拨了他的号码。和其他几次一样,直接转入了留言信箱。“爸爸,请回家吧。我们没有生你的气。我们只想让你回来。我需要你。我们已经安排好下周结婚了。真的希望你能在场,把我交给新郎。你一定要在场啊。” 她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了运动衫的口袋里。重新安排她和丹延迟的婚礼,这其实是她一时冲动所编的谎言,为的是在之前那些请求都失败后,能够成功劝回父亲。但是,既然话已出口,她开始渴望这能成真了。她还是觉得应该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结婚,但实际情况是,他们原本决定喜结连理的那个日子——那个艾玛镌刻入她潜意识的婚礼日——没有成为那特别的一天。 艾玛叹了口气。也许一旦婚礼举办了,她那个在圣坛前反反复复的噩梦也就能够终止了。 你真的需要读一读这封信。 这11个字从她的潜意识中浮现出来。斯图尔特·哈里斯的信——还藏在她放袜子的抽屉里。她又长吁一口气,抬头仰望天空。一架飞机当空划过那蔚蓝的天际。 也许她应该打开它。 她开始下山,跑得比来时更快,无法抛开这个念头。 30 “嘿。”艾玛开门时,丽兹微笑说。她们拥抱了一下,丽兹跨入门来,走进公寓。“希望你水壶里烧着水,因为我真的需要喝一杯——来的路上本打算买杯咖啡的。” “你不用那么赶的。我没事,真的。” “我知道,”丽兹说着关上了身后的门,“但我就想赶紧过来。” 她跟着艾玛走进厨房。“反正水正好开了,”艾玛说,“时间刚刚好。” “好极了。那么,你怎么样?” “我没事。”离她跑步回来已经过了一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她冲了个澡,趁这个当儿再次思索了一下是否应该打开斯图尔特的那封信。她越来越坚信自己应当打开,甚至都把它从抽屉里拿出来了,之后又放了回去。但是要打开这封信,她仍然感觉像是背叛了丹——仿佛她又一次背着他,和斯图尔特有了联系。 “斯考特·古尔丁就这么出现,还承认了一切,这太令人吃惊了。丹假冒警察的电话一定是真吓住他了。” “是啊。”艾玛把滚水灌入茶壶。 “你觉得这事就这么结束了?” 艾玛点点头。“我觉得是。我想斯考特假扮斯蒂芬·迈尔斯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听起来像是他觉得事态的发展要比他预计的严重得多。他只是太渴望在事业上取得突破了,从他的角度来看,这完全说得通。虽然在我们看来,这主意可太糟糕了。” “他当时真的看起来很抱歉?” “是的。他说对不起的时候,我相信了。” “谢天谢地。说老实话,小艾,当你告诉我是谁干的,还有为什么干这事后,我真是大大松了口气。一切都显得没那么凶险了。” “我同意。”但艾玛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从门口挪到了卧室。 “你确定自己没事?”丽兹问道,“你看起来像是在担心什么啊。” 艾玛惆怅地笑了笑:“你真是太了解我了。之前,我差点就打开斯图尔特的信了。” “噢,好吧。那怎么又没打开呢?” “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害怕其中的内容。” “这我完全理解。但你是想打开的,不是吗?”丽兹关切地看着她的朋友。 “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知道你是关心斯图尔特的,你不想拒绝给他说再见的机会。” 艾玛闭上眼睛:“但我觉得要是打开了,就像是在背叛丹一样。” “但不是那样的,小艾。” “我知道,但我就是这种感觉,”她哽咽了,“你没有看到他在圣艾夫斯那个周末和我诉说对这一切的感受的样子。对于我和斯图尔特在船上的那晚,他很伤心。”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啊。” “我知道没发生那种事,但我们在一起的这个事实,加上丹当时却在……你知道的,那真的伤到了他。我不觉得他是嫉妒。我觉得这只是让他很难过。我们已经好好谈过了,我就是不想做些不必要的事,冒险再让他伤心。” “那你就不要打开。让我来看。信在哪儿呢?” “在我装袜子的抽屉里,床边上。” 丽兹从桌边站了起来。 艾玛看得出她下定了决心。“丽兹!” 但她已经朝着卧室走去了。 “现在,”她拿着信折返回来,“要我打开吗?” 艾玛盯着那封信。如果不打开的话,她可能会一直都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片刻之后,她点了点头,将自己的疑虑搁置一边。 “这会是向前看的一步,”丽兹将手指插入封口说道,“结束你人生的上一章,开启新的篇章。” 艾玛对此一点儿也不确信。但丽兹是对的——如果不打开信封,那她怎么能真真切切地向前看呢?她总会去想斯图尔特说了什么。而且,是的,在她内心深处,她是想给斯图尔特一个机会,来说出他的心中所想。 丽兹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照片。她一边检视,一边眉头蹙起。艾玛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张从信封中掉出来的纸。她看了看那手写的留言。 我就知道你无法抵抗的。就是想让你看看,在你回来摧毁一切前,我哥哥和他的未婚妻莎莉有多幸福。 艾玛愣住了。 未婚妻?斯图尔特可没跟她提过此事。 “我不相信,”丽兹还在检视着那张照片,“告诉我这不是我心里想的那个人。”她把照片递给艾玛。斯图尔特正冲镜头笑着,臂弯里搂着一个姑娘,也咧嘴大笑着。 这是莎莉——斯图尔特的未婚妻。 但她们认识的她却是另一个名字:艾米,威尔的新女友。 第四部分 31 威尔喝了一大口咖啡,这是他今天的第二杯了,然后踱步进了浴室,看着镜子。“你可以的,你可以做到的。”他没有完全确信。事实上,他一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差点给艾米打电话推迟跳伞计划。他想了个很可悲的借口——微恙,所以最好等他有百分百劲头的时候——但是,最终他还是控制住了给她打电话的念头,而是尝试一些自我激励法,那是他有一次在牙医候诊室的一份杂志上读到的。 现在已经是12点30分了。再过半小时,艾米就会抵达,开车载他俩去机场。到那时就没有回头路了。当然了,她会给他一次反悔的机会,但他是不会接受的。 在接下来的25分钟里,他一直听着最喜欢的摇滚专辑,声音开得太响,以至于一开始他都没听见艾米的敲门声。知道她已经来了,他便匆匆忙忙地胡乱摸向音量按钮,然后冲向门口。 “嘿,”艾米笑着说,“我以为你是故意不理我呢。” “不,不,当然不是了。”威尔感觉上气不接下气,但他本不该如此的。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他忍住自己的紧张:“是的,我准备好了。”   ***   “我不明白,”艾玛盯着照片说,“和威尔约会的女孩是斯图尔特的未婚妻?而她装成了别人?” “我们能确定这是同一个人吗?” 不得不这么问,但答案也很清晰——照片里的女孩就是在跟威尔约会的那个。艾玛和丽兹两星期前在逛街的时候,撞见了威尔和艾米。虽然那次在塞尔福里奇百货门厅的相遇只是照了个面,但这绝对就是她。毕竟她们俩都仔细端详了威尔的新热恋对象。“我们都知道,就是她,不是吗?” 丽兹点点头:“那我们该怎么办?” 艾玛摇摇头。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当然,我们得告诉威尔。但我得找个合适的方法告诉他。你知道他对她的感觉——他是爱上她了。前两天他和我说,遇见她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所以要是他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知道她一直在说谎,他会备受打击的。” “我知道。我只是不明白,小艾。这女人在干什么?她有什么目的?” “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有人也许能帮我们搞清楚。” “谁?” “夏洛特,斯图尔特的妹妹。” 丽兹点点头。“那我们就先和她谈谈,然后再决定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威尔?” “我想只能这么做了。采取其他措施之前,我们需要试着查出她的更多信息。” “但是夏洛特·哈里斯——她不会对你太友好吧。她做的这些事——给你照片,假装成是斯图尔特给的,还有她在背后写的那些……太恶心人了。她大概不会跟我们聊的。” “也许吧,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她还想告诉我更多,等我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有可能照片只是个诱饵。” “你觉得她知道这个女孩正在和威尔约会?” “没有头绪,但我们需要查清楚。” 32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忍不住拆了那封信的。”她们在上次见面的熟食餐厅再次会面,夏洛特·哈里斯坐在艾玛和丽兹对面。艾玛是对的——夏洛特非常乐意见她们俩——第一通电话打完后仅仅一个小时,她们就面对面地坐在了这里。 艾玛细细打量着她。她在努力摆出洋洋得意的样子,但是艾玛能感觉到在这逞强的背后还有其他情绪——也许是悲伤。她面部紧绷,眼睛发红。 “你为什么这么做,夏洛特?”艾玛问道。 “就像我说的,”夏洛特缓缓说道,“我想让你知道,在你再次出现之前,我哥哥有多开心。” “你说得好像是我决定要回到斯图尔特的生活里一样。但不是的。事实恰恰相反。” 夏洛特看似受到了侮辱:“是你勾引他的。”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之前和你解释过了,我没有勾引他。” 这个回答依然不是夏洛特想听到的。 “他没告诉我他订婚了,”艾玛坚称,“他提过他在和别人约会,但他说那不是认真的。” 夏洛特对此嗤之以鼻:“不是认真的?他们本该今天结婚的!” 艾玛大为震惊:“什么?今天本该是他们举行婚礼的日子?” “是的。已经计划了将近两年。所以,当你和斯图尔特在一起的时候,莎莉一直在期待本该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那一天。斯图尔特的死差点儿毁了她。我们都极其悲痛,但对她来讲就更为甚之了——斯图尔特是她的未来,而她的未来也随我哥哥一起死了。现在,她生无可恋。” “我真的为她感到难过。真的。” “在斯图尔特死后两天,她试图服药自杀。之所以没死,只是因为我恰好去了她的公寓,在她吃完药片后仅仅几分钟就发现了。医院的人救了她。” 艾玛回想着威尔介绍给她们的那个姑娘,那个叫艾米的姑娘。她自信满满、活力四射、无忧无虑,丝毫不像莎莉。有那么一瞬间,她又怀疑起这两个姑娘其实不是同一个人。但事实毫无疑问。 是时候问那个问题了。“你知道莎莉在和我哥哥约会吗?” 夏洛特先是一副着实震惊的样子,然后看上去并不相信:“你在撒谎。” “我没有。” “是真的,”丽兹补充道,“照片上和斯图尔特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就是和威尔在一起的那个。” 夏洛特沉默不语。 “她说她叫艾米,”艾玛继续说道,“在我们今早看到照片之前,我们谁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我不明白,”夏洛特最终说道,“她确实有个叫艾米的姐姐,但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她为什么会……” “我们觉得或许你知道,”艾玛说,“我们觉得你也许可以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夏洛特一只手扶住了头:“她为什么会和你哥哥约会,为什么……?”她困惑地摇着头。 艾玛换了个思路:“跟我讲讲莎莉吧。她告诉威尔她是一所综合学校的体育老师。对吗?” “对,对,没错。” “而且她非常喜欢冒险——旅游和跳伞这类事情。” “嗯,她是这样。他们蜜月打算去尼泊尔的,去山里徒步。本来会非常棒的——一次真正的冒险。斯图尔特当初非常期待。” “他们怎么认识的?” “在电影剧本创作课上。斯图尔特想拓宽路子,你懂的,从只是演戏拓展到更多地从事幕后工作。” 艾玛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顿时无比恐惧。“莎莉是编剧?” “她有几部作品在电台播出——戏剧和幽默短剧。但她一直想涉足电视和电影,只是还没做到。” 我是根据剧本行动的。艾玛想起了斯考特·古尔丁说过的话。 莎莉写剧本。 艾玛转向丽兹:“威尔知道我们要去康沃尔郡,他也知道我们要去温莎。如果他和莎莉提过,那她就可以把消息传给斯考特·古尔丁,告诉他去哪儿。然后她写出他要演的剧本。” “怎么回事?”夏洛特问道,“我不明白。” “我只是自己开始想明白了。我们得给威尔打电话。” 她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但没等她拨威尔的号码,手机就响了。她不认识这个号码。 “艾玛,我是斯考特·古尔丁。今天早上,那个人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我真的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下。那邮件真的很不正常。” “接着说。” “对方感谢了我的工作,但说他们不再需要我的服务了,因为最后一场戏是两人殉情自杀,没有我的戏份。这场戏准备今天拍。邮件里就说了这些。” 艾玛挂断了电话,胃里翻江倒海。这次,她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威尔的电话。 丽兹见她朋友一脸惊恐:“怎么了,小艾?发生什么事了?” 威尔不接电话。 “是威尔,”她说,“我觉得她在计划杀他。” “什么?” “双人跳伞。我觉得她打算自杀,而且要带上威尔一起。” 33 “你感觉如何?”当他们驶近飞机场时,艾米问道。“你还确定想要完成这个吗?” 威尔正凝望车窗之外,看着一条狭长的柏油路面,他们将从那里起飞。他已经感觉好了一些,而艾米那随意的样子也帮助他遏制住了紧张。毕竟,他全程都会与她绑在一起——她是那个将会控制一切的人:跳伞的时间,打开降落伞的时机,还有降落的方向和着陆的地点。他只需要享受这个过程即可。“我很好,”他终于开口道,“我依然想去做。” “不错,很好。” 威尔想给艾玛发一条短信。虽然不是真正的告别信息,但谁知道呢?可是,他找不到手机。肯定是忘在家里了。 他们左转穿过入口,沿着主车道而行,到了一个小型停车场,那里只停了三辆车。这个飞机场仅仅一个起降区的大小。威尔只看见一架飞机——那飞机看上去并不结实,无法给他信心。他们面前有一座预制建造的小房子,看起来像是战犯营里的一样。 “那里就是指挥室,”艾米介绍道,突然拉下了手刹,“还有更衣室和洗手间。” “我要去洗手间,可能得去不止一次。”威尔一边松开安全带,一边开玩笑说。下一条缠在他身上的带子不会这么熟悉了。 他以为艾米会笑,但她没有。 “那你准备好了吗?”她问。 忽然间,她似乎非常认真。但那很可能是一件好事。当你准备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另一个人手里,如果那个人认真对待、态度专业的话,自然再好不过了。 他们进屋后,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上前迎接,年纪与威尔差不多。“这是哈维,”艾米说,“待会儿开飞机的就是他。” “很高兴见到你。”哈维伸出一只大手。 “我也是。”威尔伸出一只颤抖的手,与他握手问好。 “我听说这是你头一回跳伞?” 威尔点点头。 “别担心,”哈维说,“绝对没问题。我保证,你很安全。我已经做这一行好多年了,还有我的这位同事,她是一名出色的指导和跳伞健将。” “不错,很好。” 在接下来的15分钟里,艾米给威尔进行了跳伞前的口头培训。她又是一副专业人士的形象,丝毫没有闲聊。她讲到了所有必要事项,其中最重要的包括如何安全触地。整个跳伞过程中,只有在这个环节,威尔不能仅仅依靠艾米,还必须自行确保姿势正确。她还跟他详述了从起飞到着落所会发生的事,以及先后顺序如何。不会出现措手不及的情况的。 他们换跳伞服时,威尔望着艾米。“谢谢你让我感觉如此之好。” 艾米抬头看着他。“不客气。我一直都在做这个。我得知道如何给人们打气去享受这些。” “不,我的意思不是跳伞,”他说,“我的意思是一切。” “这样啊。”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我们仅仅相识了几周,但你已经完全改变了我的生活。遇到你之前,我的情况糟透了。但现在,我真的感觉——很好,我感觉自己活力焕发。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的不可思议。我真心觉得你让我变得更好了,永远地改变了。” 艾米的微笑中似乎带着一丝忧伤。“我很高兴,威尔。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太好了。” “我知道这么说为时尚早,”威尔继续说,“但我真的觉得这是非同寻常的开始。”他看着她,想要看出一些迹象。“至少我希望如此。” 艾米只是看着他。 见她如此反应,威尔后悔说了那番话。“我很抱歉——我是不是操之过急了?我不想把你吓跑。” 她走过来拥抱了他,然后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你是个好人,威尔。不要忘记这一点。” 随后,她回去准备自己的装备了。 34 “在那儿!”艾玛大喊道:“就在前面。” 他们花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飞机场,几乎一路飞驰。谢天谢地,威尔前一晚告诉过艾玛跳伞的地点。从网上迅速查询路线后,他们便开着丽兹的车火速出发了,途中接上了丹。这一段路程蜿蜒崎岖。威尔还是不接电话,飞机场的电话也打不通。因为无法直接联系到盖斯尼尔督察和洛克林警员,便给他们的电话留了言。或许他们在开会。 艾玛探出头去,想找到飞机。“拜托,拜托,我希望不会太迟。” “我看不到天上有任何东西。”丹从后座上说。 艾玛同样什么都看不到。天空万里无云——如果飞机已经在空中,他们不是肯定能看见的吗?“求你了,上帝,不要让他出任何事情。” “入口在那儿,左边!”丹喊道。 他们猛然迅速左转,穿过入口,丽兹狠踩油门,加速冲向停车场。 就在那时,他们看见一架飞机出现在一栋小型附属建筑后面,沿着跑道滑行。飞机正离他们远去,无法看见机上有谁。 “我们来迟了!”艾玛呼喊道。“快,停车,停车!” 丽兹猛地停下车,艾玛一把推开车门,快速跑过石子路和草地,冲向把他们与机场跑道隔开的那道铁丝围栏。“停下!停下!”她倚附在围栏上,仿佛在寻求支撑。 丹和丽兹来到她身边。他们一起看着飞机开得更远,沿着跑道提速。接着,飞机腾空,侧飞右转,升入了晴朗的碧空之中。 艾玛忍不住痛哭起来。 他们太迟了。 35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飞机继续爬升。艾玛感到愤恨。难道她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威尔坠地而死吗? 或许还有机会。她擦干眼泪,望向那栋建筑。“那里肯定有人。或许他们能联系上飞行员。” “说得对,”丹说着,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肯定有某种地面控制的方式。” 三人冲进了那栋建筑。 他们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威尔。他正坐在长椅上,耷拉着脑袋。 “威尔!”艾玛大喊道。“你没事!” 他们的突然出现让威尔大为震惊。“我当然没事。我为什么要有事?” 艾玛拥抱住他。“你没有上飞机!” “我准备上的。但在最后一刻,她说我做不到的。”他看起来完全垮了。“我们马上就要上飞机了,但艾米告诉我她想自己去。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我说错了话,或许是我把她吓跑了,”他看着艾玛,“或许她在试图告诉我这一切都结束了。” “她肯定是决定不继续下去了,”艾玛说着,膝盖都软了,“她决定不能那么做。” “什么?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为什么你们都来了?” “我们是来救你的。”丽兹说道。 “救我?” “我们稍后会解释的,”丹急迫地说,“这儿有人负责地面控制吗?还有时间阻止这一切。” “当然,”艾玛记起来事情还没有结束,“我们得阻止她跳。” 尽管感到困惑,但威尔并没有多问。“隔壁房间有两个人。他们有与飞机联系的无线电。艾米告诉我,他们需要保持联络,以防出现问题。” 他们顾不上敲门,便一起进了那个房间。两位年纪较长的男子正坐在通讯桌前,喝着茶,听着广播。当四人破门而入时,他们差点儿把茶洒了。“嘿,你们以为自己是——” “呼叫飞机返回,”丹喊道,“马上。” “她计划自杀,”艾玛解释说,“她不打算打开降落伞。” “没事的,”丽兹见威尔神色惊恐,对他说道,“不会有事的。” 那两个男人并没有碰无线电,只是坐在那里,盯着看。 “拜托了,”艾玛恳求道,“求你们了,赶快呼叫飞机降落吧。” 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动手吧,鲍勃,”其中一个说,“呼叫他们回来。” 他们通过无线电呼叫飞机立即返回基地,没有做出解释,也无人询问原因。几分钟后,飞机触地,回到了跑道。 他们等待着莎莉——也就是他们所认识的艾米。她再次进入更衣室时,面色苍白。“这都是怎么——?” 当看到迎接的人群时,她的脸沉了下来,注意力集中在了威尔身上。“你知道了,是不是?” 威尔面色惨白如纸,点了点头。“是什么让你改了主意?” 她捏了捏鼻梁,闭上眼睛,似乎有些轻微摇晃。“是你,威尔。你所说的那些,说我改变了你的生活,说我有多么不可思议。我做不到。” 他们俩的眼中都含着泪水。威尔走向她,但她却退后了,仿佛害怕被触碰到。 威尔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一切都是做戏吗?” “对不起。” “你真的从来都没对我有任何感觉?”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恨。“你只是在利用我吗?就像在喂肥一只终将宰杀的动物?” “这都是在惩罚我,不是吗?”艾玛说着,走上前去,一只手搭在威尔的胳膊上。“就像夏洛特一样,你怪我害死了斯图尔特,你想要惩罚我。你安排斯考特·古尔丁假扮斯蒂芬·迈尔斯来吓我。”她困惑地凝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是通过盖伊·罗伯茨吗?” “不是。”莎莉回答道。她深吸了一口气。“斯图尔特认识他。我知道他会做的,因为他急切地想要工作。” “所以你联系了他,假装自己是制片公司的人,然后让他跟踪我。” “是的。” “可为什么还要针对威尔呢?” 莎莉无法直视她的眼睛。“因为我想从你手中夺走一些宝贵的东西,就像你曾经从我手中夺走过一样!”她痛哭起来,身子倚着墙滑下,双手抱着头。 一群人默默地伫立在一旁。 “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真的为你感到惋惜,”艾玛说,“真的。” “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莎莉啜泣着,“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很抱歉。” “我知道……我知道。”艾玛走上前,一只胳膊搂住了她。 36 20分钟后,警察抵达了飞机场。他们与众人简单地聊了聊,了解了事件的基本情况,然后告诉大家可以走了。莎莉此刻已经冷静下来,被带到警局讯问。 朋友四人回到艾玛和丹的公寓,发现有人等在公寓门前。是爱德华·霍顿。 “爸,你回来了!” “我太蠢了,艾玛。我很抱歉,真的对不起。你说仍然想让我把你交给新郎,此话当真吗?” “当然!”艾玛拥抱了他。“没有你,我可结不了婚。” “谢谢,”他说着,把头靠在她的头上,“你不知道这让我感到多么幸福。”他退后一步。“我还有一些好消息。我的律师刚来过电话,他们已经撤诉了。” “这个消息真是太棒了!可为什么呢?” “我不清楚具体原因。他说警察在调查中没有遵照正规程序。我明天得去见他一面,他到时会向我解释一切。” “太好了,爸,”威尔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么说,一切都结束了。” 艾玛点点头。“一切都结束了。” “呃,不完全是。”丹缓慢地说。艾玛看着他,不确定他那是什么表情。“确实有一件未了之事。小艾,我有一个惊喜,在康沃尔郡的时候,一直都没机会告诉你……” 37 艾玛·霍顿——现在是艾玛·卡尔顿了——正身穿惊艳的白色婚纱,站在米纳克剧场的舞台上。对于十一月初而言,这天气算是极其宜人的了,阳光明媚,温暖和煦,海上只有微风吹来。摄影师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当地人,当他不停地按下快门时,艾玛有一种倾倒众生的感觉。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你能往左边转一点点,把花束举得稍微高一些吗?”艾玛举起那一束新鲜的粉色玫瑰。“就是这样,棒极了。” 这是完美的一天。首先,结婚仪式在一个漂亮的乡村小教堂举行,离海岸只有5英里,随后他们直奔米纳克剧场拍照。这个剧场极少允许拍摄婚纱照,通常是预留给当地人的,正因如此,艾玛为拥有这个机会倍感殊荣。丹说服了剧场的主人——艾玛的戏剧背景让劝说容易了不少。 丹妥善安排了一切,不仅是小教堂和剧场的拍照,还有客人的住宿和酒店的接待。那家酒店位于圣艾夫斯,俯瞰海湾。 当摄影师在数码相机上回看最新拍摄的照片时,艾玛趁机抬头望向圆形剧场的顶部,只见客人们手持酒杯,汇成一片。她看见丹正与理查德和威尔交谈,丽兹在跟米兰达和爱德华聊天。丽兹注意到她的目光,挥了挥手。 “我们现在要拍一些你和密友的照片了,”摄影师说,“如果你能叫他们下来,那就太好了。” 艾玛再次和丽兹目光交汇,召唤她下来。“告诉丹和威尔也一起来。”她喊道。 摄影师准备期间,四人谈笑风生。 “我现在理解你对这个地方的感受了,”丽兹说,“要是在这里表演的话,真是太炫了。” “也许我们都应该试试,”艾玛回答,“在我们厌倦了伦敦剧院的场景之后。” 一周之前,艾玛成功找到了一位出色的经纪人。经纪人为她争取到了一个绝佳的角色机会,在一部全新的舞台剧中担当主演。那是一部关于利物浦一家人的剧目,全家移民澳大利亚后,遇到了不少麻烦事。艾玛对此机会胸有成竹。她感觉放弃电视和电影是对的,想到自己职业生涯和个人生活的新篇章可能即将开启,她兴奋不已。 “我真为你高兴,小艾。你经历了那么艰难的一段日子,现在一切都在顺利起来,真是太棒了。” “嘿,专心点,你们俩,”丹大声说,“这个可怜的家伙正努力引起你们的注意呢!” 他们面朝前方,摆出拍照姿势。摄影师又拍下了一连串照片。 “那么,卡尔顿太太,这算不算一个大惊喜呢?”丹说着,亲吻了艾玛的脸颊,一只胳膊环抱住她的腰。 “这是一个绝妙的惊喜,卡尔顿先生。” “嗯,你还想再要一个吗?” “如果与这个相当的话,那我不会拒绝。” “哦,确实相当。”他微笑说:“去一个热带天堂岛度蜜月怎么样?” “你开玩笑吧。” “我会吗?” “那去哪儿?” “毛里求斯。我们两周后乘飞机去。公司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那真是,啊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得感谢你爸,他出了一半的费用。现在,他又生意兴隆了,他说这是最起码该做的。” “哇。我会的。”艾玛抬头望去,看见父亲面带微笑,一只手臂搂着米兰达。她很久没见到他如此快乐了。 “威尔也从手头的钱里抽出一些给我们作彩礼。” 艾玛探过身去,吻了威尔。“谢谢。” “应该的。” “不,真的,谢谢。凯蒂今天过得开心吗?” “好极了,似乎进展顺利。”威尔给了众人一个惊喜,宣称邀请了一位老校友作为自己的客人。艾玛知道,尽管他们从未约过会,但威尔与凯蒂·琼斯曾是多年的密友,上大学时失去了联系。就在一周前,他们偶然在尤斯顿火车站碰面,威尔重新找回了自信,邀请凯蒂去康沃尔郡参加婚礼,她答应了。 “那好极了,威尔,”艾玛说,“你真的理应获得幸福。” “我只希望艾米——我是说,莎莉——没事,”他说,“我希望她有一天会遇见那个对的人。” “据警察说,她现在好像在接受恰当的援助。” “是啊,那很好。”威尔点点头,转过脸去。 “好了,就这样,”摄影师说道,“我需要在这里拍的都拍完了。你们可以回到客人中间了。” 艾玛、丹、丽兹和威尔向上走去,回到等候的人群中,从一位侍者那里各拿了一杯香槟。 艾玛举起酒杯,面带微笑。家人和朋友们在旁注视。“为了开启更美好的未来,干杯!”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